一語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層浪。
嘩然一聲,眾人齊齊回首。
便見小小影子,穿一身花裏胡哨的袍子,披著日光,飛竄到院子當中一座青石假山上,用力揮舞著手裏的冊子,笑嘻嘻大叫:“傻帽們,你們都被這老烏龜騙了!你們看看這是什麼?”
武林中人目力都極好,早已看清那黑底皮封麵,四個古樸的金色篆字,《琅嬛秘笈》,依稀正是傳說中秘笈的模樣。
那孩子揮舞著冊子恨不得跳上一曲倫巴般,在假山上蹦來竄去,他動作誇張宛如賣菜般嘩啦啦掀開書頁,隱約可見書中畫著的練功的人形。
噝的抽了一口氣,見獵心喜的人們,已有人來不及思考為什麼秘笈會在這孩子手裏,眼放異光就待猛撲。
黑影一閃,木懷瑜閃身而出,伸手一攔道:“各位稍安勿躁,切莫上了這孩子當,《琅嬛秘笈》是何等重寶,怎麼會落入一個幼童手中?”
眾人也覺有理,已經衝出半個身形的人也訕訕停下腳步,那孩子也不急燥,拉開瀟灑迎風的八字步,橫刀立馬站在假山最高處,得意洋洋道:“老烏龜,有誌不在年高,奪寶不看年少,你家祖師能扒死人墳,我為什麼不能扒?你家祖師扒遲了,拿的是假的,我扒出來的,卻是真的。”
“胡說!”木懷瑜大怒嗬斥,“琅嬛聖手墳墓世間無人得知應在何處,據傳在深水之下,無人能進,你一個小小無知孩童,如何能取出秘笈?”
“咦?”假山上自然是太子掌櫃蕭溶同學,瞪著大而亮的黑眼睛,擺著忠字舞的經典姿勢,愕然道:“老烏龜,你說話好奇怪,既說墳墓無人知道在何處,又說在深水之下不能進——不知道在何處怎麼知道在深水之下?你家祖師真去過?不能進?”
轟然一聲,眾人早已聽出這句話有些怪異,如今被包子一點撥,立時恍然,頓時目光異樣的瞅著木懷瑜——江湖中人,尊重光明磊落的好漢英傑,盜墓之類的事情,那是相當不齒的。
被眾人這麼一盯的木懷瑜,老臉頓時漲得通紅,暗恨今日怎麼總是心神不寧,三十老娘倒繃孩兒,竟然被一個孩子抓了言語把柄,如今可謂顏麵掃地,再拿不到琅嬛秘笈,此行便虧到家了。
暗暗咬牙,發誓無論如何,《琅嬛秘笈》一定要拿到手,大不了以後武功大成,將這些人都殺了便是。
何況那人說過,秘笈確實是在素玄手中的……
“你家祖師不能進,我魚龍世家能進啊,”包子繼續感覺良好的在眾人目光籠罩下胡吹法螺,“魚龍世家聽過沒?聽過?沒聽過?沒聽過你丫還活著幹嘛?”
“這孩子說話就是囉嗦,”秦長歌皺眉盯著兒子,“浪費口水。”
她先前看見包子和楚非歡做了幾個手勢,估計兩人達成了某種意見,也不想攔著愛表現的小鬼頭,做她的兒子,不出奇點倒不正常了。
蕭玦也不擔心,微笑看著兒子耍寶,善督營兵馬就掩在莊外不遠,怕什麼,捅破了天,爹給你補!
此時場中亦起嘩然之聲,魚龍世家,場中達到一定級別的高手都聽說過,據說是離國皇族的分支後裔,因為政變被放逐,在內川大陸各地遊蕩,這個世家的人都精擅水性,據說可在海底睡覺,在水中如蛟龍般敏捷勇猛,家族中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歲娃娃,都履海若行平地,隻是這個家族向來神秘,從無人見過。
正因為也是傳說中的家族,眾人反而又相信了幾分——這孩子不過五六歲,看起來也平平無奇,若不是家族中人,如何知道這個神秘世家?
包子打鐵趁熱,將冊子一揮,得意的道:“咱看不慣你們栽贓陷害人,什麼素幫主偷秘笈?他看得上你這爛秘笈?明明就是我下海去玩無意中揀到的,你們不信?我背段書你們聽聽,站穩了,可別栽倒啊……子午卯酉四正時,歸氣丹田掌前推。麵北背南朝天盤,意隨兩掌行當中。意注丹田一陽動,左右回收對兩穴。拜佛合什當胸作,真氣旋轉貫其中。氣行任督小周天,溫養丹田一柱香……”
呼!
砰!
啊!
三聲忽響,響於刹那間!
半空中幾條人影乍起又分。
隨即,數條人影砰然落地,重重砸在石台上人群中,人群哄的一聲惶然後退,隱約聽得有人嘶聲道:“你……好狠……”
稍傾,自人腿縫裏,慢慢流過一條條豔紅鮮血,自地麵緩緩扭曲成怪異的圖案,如枝椏橫斜的老樹,漸漸聚成血泊,猩紅的倒映著藍天古樹,白雲假山,還有玉自熙和素玄諸人,冷笑譏誚的目光。
台下一片混亂。
有人撲上去,悲呼:“師父!”
有人憤聲大罵:“木懷瑜你這個奸惡老賊!”
更多人目光驚恐,退下石台。
秦長歌望向楚非歡,後者對她展開淡淡笑意。
而蕭包子,抱著肚子在假山之上,無聲仰天大笑。
適才,那一段《琅嬛秘笈》內的絕世功法內容,終於刺激得欲望升騰的諸高手出手相搶。
十大門派本就利益各異,其中七大門派向來同氣連枝,還有幾大門派各自為政,此次木懷瑜為了一壯聲勢,以利相誘,達成了十大門派共同進退,但是其間心思各異,便予人可乘之機。
如此促成了楚非歡以毒攻毒之計。
你以利誘達成聯盟,我以利誘拆你同盟。
於是包子一番做戲,諸人立時爭相出手。
其中和木懷瑜向來不和,隻是因為貪圖可分得絕世武功的紫霄、九華、萬殺三派掌門,重寶在前,有獨吞的機會怎可放過?包子話音未落,長空裏如鷹飛起數條人影,直直撲向假山。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早已心生防範的木懷瑜,連同素來和他一鼻孔出氣的天機掌門靜玄子,立即貼身而起,掌力無聲無息,重重擊在同伴後心。
三掌門不防同伴驟下殺手,後背整個空門大露,一聲慘呼裏齊齊栽落。
木懷瑜和靜玄子偷襲成功再不猶豫,雙雙如鷹隼攫食般撲向包子。
卻被早已等在假山後的祈繁和容嘯天攔截下來,祈繁笑道:“兩位成名武林垂三十年,今日當著天下英雄麵,對一垂髫孩童出手,羞也不羞?”
笑聲裏一伸手,金鐧上藍光閃閃,擺明了淬毒。
容嘯天則悶聲不吭,單手一掣風聲虎虎,用的居然是重型武器韋陀杵,杵上還更為惡毒的改裝了一個三菱刺,刺上遍布小刺倒鉤,他橫臂一甩便是沉重的銀光之牆,夾雜尖利嘯聲,牢牢擋住了包子,讓人無從下手。
那兩人為了偷襲都沒來得及拔出武器,半空之中的仰撲姿勢又是空門全露,哪敢和這樣的殺神武器對招?恨恨一扭身,霍的翻回,铩羽而歸。
這一番起落攻襲暗殺對陣,隻發生於刹那之間,武功稍低一點的人根本就沒看清始末,隻知道三大掌門撲起又落地,他們落地的同時,木懷瑜和靜玄子也悻悻回歸。
而三大掌門已經重傷。
紫霄、九華、萬殺三派的門人,眼見掌門被暗襲重傷,悲憤之下紛紛撲上,要向木懷瑜和靜玄子討個公道,嵩山和天機門下自然也不是吃閑飯的,拔劍掣刀,悍然迎上,一時竟然砰砰乓乓,自己先混戰起來。
慘呼聲不斷響起,不斷有人被利器刺入胸膛,拔出,帶出噴湧血泉,不斷有人殘肢斷臂的倒地,在冰冷的石地上慘叫著滾來滾去,不斷有人,在製造著他人的死亡,或被他人製造著死亡。
鮮血浸透了白石台麵,地麵上屍體越來越多,有七大門派的,更多的是那三派的。
木懷瑜鐵青臉色,死死盯著包子,眼光如蛇,包子渾然不懼,不動聲色欣賞著自己挑起的這一場無數人傷亡的混戰,眼看那三派勢弱,被殺得節節後退,不能和其餘幾派形成勢均力敵的平衡之勢,有些惋惜的搖搖頭,高聲叫道:“咱背首詩給諸位聽啊……很好聽的——老天給我一雙腳,教我如何屹立不倒,可我隻學會了——逃跑;老天給我挺拔的腰,教我如何百折不撓,可我隻學會了——招搖! 老天給我靈巧的手,教我如何耕作勤勞,可我隻學會了——管他媽的是敵是友,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