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五章 幽禁(2 / 3)

秦長歌轉目看他,一笑道:“我聽見了。”

退後一步,後背撞到鐵門,門在鐵壁上撞擊出巨大的聲響,隆隆如嘯,蕭玦仿佛沒聽見,隻怔然而立,突然沉默下去。

他素來挺直如劍的背影,這一刻劍鋒暗藏。

半晌他低低道:“朕錯了……”

秦長歌當沒聽見。

蕭玦抬首,看著她眼睛,再次道:“我錯了……對不住。”

輕輕一歎,秦長歌道:“此事陰錯陽差,並有他人作祟,原也怪不得你。”

蕭玦默然,秦長歌已道:“把隔壁牢房也打開吧。”

隔壁囚的是董承佳的遺孀,因是女犯另囚一室,蕭玦嘴唇蠕動欲待說話,終究沒有開口。

門開處,這回連秦長歌也震了震。

迎門鐵壁上,血寫的一排大字殺氣淋漓,每一筆畫都還在不住滴落濃厚鮮血,猙獰怨氣似可衝破這銅牆鐵壁,直達九霄!

“蕭琛,我夫妻定來尋汝!”

牆下,董氏屍身立而不倒。

久久凝注那屍體,秦長歌緩緩道:“此女不凡,她是諸多證人中唯一一個不需要任何挾製威脅許諾便自願出證的,數年來她身負丈夫骨骸中的一截和臨終血書,日夜思謀複仇,未曾有一夜安睡,那截骨骸我們看過,是黑色的。”

“這是烈女,長嘯如嵐意氣如虹。”秦長歌仰首,目光冷銳,仿佛要看穿鐵質牢頂看透深黑蒼穹,“對於其他人,我雖有愧疚,但他們多半各有私欲,事已至此,我自然會對他們所遺家小善加撫恤,隻是此女,此生所求,唯報仇而已,我卻牽連她下場如此——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麵色慘然的退後一步,蕭玦立於兩個牢房之間,目光再次在那些慘不忍睹的屍山血海中掃過,黑暗中隱約聽見骨節攥緊發出的細微的咯咯吱吱聲音,半晌,蕭玦籲一口氣,冷冷道:“傳旨。”

趕來的夏侯絕立即上前俯身聽命。

“趙王蕭琛,欺君罔上,擅殺無辜,處事妄誕放縱不羈,構陷羅織陷人於罪,著革去王爵,由夏侯絕前往王府查看家產,暫囚天牢,待有司審獄獻定,另行發落。”

夏侯絕震了震,頭俯得更低,依言複述無誤後,匆匆而去。

哂然一笑,秦長歌道:“如何不提睿懿被暗殺之罪。”

“朕不回護他,”蕭玦神色痛苦,“但是你自己也沒列證據指證他殺你——長歌,你的目標不是他,是嗎?”

“他是親王,依朝廷律例,有議貴議親免死之權,”秦長歌淡淡道:“我沒什麼說的,總之,天意森寒,切莫等閑,冥冥中自有安排,對於某些人來說,有些懲罰比死更難受——不過我有一個要求,請在太陛天牢暫押之時,為他安排我呆過的那間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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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邁進龍章宮,便看見龍床上呼呼大睡的包子,秦長歌俯首看了看那張睡得噴紅的臉蛋,似笑非笑道:“瞧他睡的這個香,被賣了都不知道,擔心我?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子。”

“誰被賣了?”包子霍然睜眼,“需要我幫你數錢嗎?”

“你被賣了,”秦長歌沒好氣,“不僅沒收入,我還虧本。”

包子瞅瞅蕭玦,咧嘴一笑,抱住秦長歌脖子,在她耳邊悄悄道:“虧什麼?趕明兒我踹他下台,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我封你做太後,一三五我垂簾,二四六你聽政,星期天他負責解決問題,咱哥倆一天吃三百八十道菜,不吃窮他不算完!”

“得了吧你!”秦長歌同情的望了一眼因為耳力很好所以現在臉色很古怪的蕭玦,一拍兒子屁股,“都是睡前故事說多了,你現在越發貧嘴,誰跟你哥倆?還有,什麼你垂簾我聽政?你這什麼智商?”

包子攤手,“我沒辦法啊……我落差啊……我空虛啊……我剛剛知道我是太子啊,有點不習慣來著,對了,太子都應該幹什麼來著?你好像說過一個什麼……九龍奪嫡?”

“哦,”秦長歌斜瞟一眼蕭玦,:“如果你覺得你很閑,你是可以建議你父皇再給你添八個弟弟,搞一出西梁版九龍奪嫡,記得要把老二生得庸碌無德,老三生得愛好文學,老四生得刻薄冷酷,老八生得賢良深沉,老九生得陰險狡猾,老十生得魯莽粗暴,老十三生得俠義英烈,老十四生得英武善戰……哎呀,問題大條了,你是老大?最蠢的那個?”

包子立即抗議,“搞什麼?生那麼多做什麼?種馬啊?”

秦長歌別有意味的一笑,瞄了瞄蕭玦,包子疑惑的打量了一下蕭玦,突然想起老爹的職業,恍然大悟,也上下瞄了瞄他,極其奸詐的嘿嘿一笑。

……蕭玦被這對母子的天馬行空的對話和橫空出世的神情早搞糊塗了,隻聽懂大約是在說自己納妃的事情,麵上不由微微一紅,心道長歌連這個都和兒子說,難怪這小子才幾歲,就葷素不忌了。

轉念又想到長歌去後,各宮妃子都還在,心中怕她誤會,有心解釋一下,但是當著兒子的麵實在開不了口,卻聽秦長歌突然道:“非歡,你去哪裏。”

蕭玦愕然回首,這才看見楚非歡已經行至殿口,而長歌正目光複雜的望著他背影。

停在殿門前,楚非歡並沒回首,隻淡淡道:“恭喜陛下一家團圓,如今長歌既已脫險,也沒有我的事了,請容我告退。”

他語聲平靜,背對著眾人,無人見那清澈雙目中深意蒼涼,曾幾時心花零落,羅衣消盡舊時香,幾多深恨,幾多深恨也隻能長此深埋,那些一家團圓的,言笑晏晏的,兩情相許的,如今已不敢奢求擁有,但希望可以不必讓我看見。

……離開吧,讓那些團圓的,更美滿吧,何必做個畸零的礙事之人呢?

楚非歡抬首,月光如水,浸透他秀麗容顏,他亦是一輪淺淡的月色,照得寂寥樓頭那些無聲而隱忍的夢境,更多悲涼。

“不行,”

接口的是秦長歌,語聲幹脆,“要走一起走。”

蕭玦一驚,未及說話,秦長歌已回身,深深看著他,一字字道:“先前我已說過,明霜還是明霜,請相信我這麼做有我的理由,我希望,一切都重新開始。”

手指緊緊扣住身側的銷金寶鼎的飛龍把手,不顧那鱗片棱角刺痛掌心,蕭玦亢聲道:“可你也應給我一個公平的機會——長歌,我對不起你,我沒能做到當年我對你許諾的那些,我知道你心裏怪著我,所以我不能勉強你,也不當要求你回來,但是長歌,看在那許多年傾心相伴,看在你我曾兩心相許,看在溶兒麵上,你最起碼,該給我個機會!”

“我沒有怪你,”秦長歌一笑,“天為棋盤,星矢為子,你我屬於的這一番棋局,縱橫六國,非單薄人力可挽,怪你又有何用?至於機會……好吧,我雖然不入宮,但會以另一種合理並公開的方式留在你的視線之內,也方便將來行事,溶兒也可以常來陪你,你可以公開他的身份。”

“你指的是……”蕭玦目光閃動,“溶兒恢複身份,你呢?太子活了,皇後的去向如何解釋?”

“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秦長歌一笑,“悉聽尊便,我隻有一個建議,你去和蕭琛談談吧。”

“嗯?”

秦長歌將目光緩緩調向太陛天牢的方向,目光似憎惡似疑惑,“也許你去,會另有些什麼收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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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如此短促,卻又如此漫長。

短促如昔年最美好的記憶,漫長得,仿佛便是一生了。

蕭琛坐在先前秦長歌坐過的位置,仰首看著月光一格格移過天窗,不可追及的遠去,突然很平靜的笑了下。

天窗已經修補過,太陛鐵甲衛士的速度果然很快。

蕭琛盤坐半晌,默然起身,執了一盞油燈——這是守牢人因他的特殊身份送來的,再一次細細看牆上那些字。

他看得很認真,仿佛想將那些字都一字字看進心裏,再帶著血,帶著恨,刻進心裏。

然後,他慢慢的,抹去了那些字。

“睿懿……秦長歌……”他近乎呻()吟的低語,燭火明滅,映上他清雅的容顏,那隱在半邊黑暗中的目光,一片蕭瑟的森然。

“你想逼我說……”他慢慢綻開一絲微笑,“我為什麼要讓你高興?我,不,說。”

“將來……”他笑容裏滿是惡意,惡意裏漸漸多了一絲興奮的喜色,“你就等著哭吧……”

那喜色又漸漸散去,他似是想到什麼,突然輕輕的顫抖起來,“不……不……”

睜大眼,仿佛看見未來某個驚悚的畫麵突然逼近眼前,眼底浮起一層青色的驚恐。

良久,蕭琛緩緩彎下身,抱住了雙膝,黑發散落,落於瘦弱的背脊,那麼一個牢牢保護的姿勢,他將自己欲待出口卻死也不願出口的那句話,連同自己的所有難言的沉默,都死死的藏住了。

……蕭玦已經在牢門前看了很久。

先前夏侯絕來報,宣旨時,趙王素衣散發,於府中清波亭中獨自撫琴,聽了旨意,隻淡淡哦了一聲,對著手下琴看了半晌,衣袖一揮,將琴推入湖中。

一聲水花也未濺起,絕世名琴永久沉落。

“長弦已斷,名音失聲,既已無人傾聽,何須再留?”

趙王俯首看著平靜毫無波瀾的湖麵,最終隻說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