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九十九章 陰火(2 / 3)

江太後禮佛一向是不許他人幹擾的,誰也不知道佛堂裏發生了什麼,而她嘴裏喃喃說的話誰也聽不懂,更不敢聽,知道皇帝要來,眾人麵麵相覷心裏不安,害怕太後說的是皇家秘辛,被皇帝疑心自己聽見了可如何是好?都不敢在太後麵前服侍,一個個找借口溜了出去,而太醫還沒趕來,一時江太後麵前,竟然沒了人。

長壽宮內殿,兩暗一明,中間是小佛堂,江太後日常寢居之地是左側暗間,右側暗間,據說原先是個殿中殿,還有個小花園,透明琉璃穹頂,一方小小荷池,荷池無水,以青玉為地,玉上天生波紋,遠望去便如一池碧水,池中荷花也不是真花,而是以碧玉為莖,瑪瑙為蕊,白玉為瓣,水晶為藕的玉石蓮,其精致華貴令人咋舌,隻是雖然貴重,卻隱隱透出妖媚旖旎氣韻,並不符合江太後身份,按說太後宮室是不該有如此布置的——誠然,這荷池,確實也不是江太後的手筆。

長壽宮在前元,是前元妙妃所居的“柔波宮”,這位據說是前元最美的妃子,天生異香,體態風流,極擅內媚之術,容貌更是墨筆難描,極盡鮮妍,極得廢帝寵愛,為她大辟宮室極盡奢靡,這妃子因此被諸臣所不容,被稱為妖妃,元亡後,妖妃失蹤,按說這宮室也該廢去,不想江太後在入宮之前,暗自請了風水堪輿大師廣元子看過,稱宮中此處,為“鳳目”之地,三星彙聚,常住此地者,主昌盛榮貴不衰,便堅持指了此地,改為長壽宮,這處荷池,因為貴重精美,任誰也不忍毀去,便留了下來。

……慌亂過後,漸漸沉寂,江太後僵臥床榻,睜大眼睛,不住喃喃自語。

簾幕重重,一絲風也透不進,微弱的燭光,筆直的矗立於台幾之上,一片光暈微黃,其餘部分,都籠罩在沉滯的暗影裏。

隔壁,暗間,雲層裏月色一閃,照在透明琉璃穹頂之上,五色斑斕。

華光照地,碧玉生暈,永恒碧水盈盈,永恒嬌花豔豔的精巧荷池,突然詭異的分開一線。

便見一人宛如洛神仙子,絲絹飄飄,分水而出。

黑發,紫衣,一雙雪白纖長的手,姿態優雅合握於腹,裙角飄散如盛開的花。

輕衣緩帶,姿態輕閑,悠然而行。

那神情不似夜半於太後神秘宮室不可思議之地潛伏而出,而似漫步於自家後花園,偶見薔薇上歇了隻嬌俏的小黃鶯,因此閑散微笑而觀。

她手指輕撫,一一撫過白玉雕琢,卻宛如鮮活的蓮葉,珍重如對真正嬌嫩的花瓣。

唇角,卻隱隱浮現一抹譏誚。

目光如水波流轉,環顧這暌違數年的宮室,想起當年於棧渡橋上,和楚非歡提起這處荷池,並因此引發了建密道的念頭由此救了楚非歡一命的往事,秦長歌笑得越發奇異。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鳳目……江晚儀,你想得真美……你可知道,廣元子那個二流術士,隻看出了這一地的地形佳妙,卻沒能看出這一方荷池,別有玄機。

這全以冷寒之玉造就的荷池,生生造在鳳目中心,如鎮石如利器,插入目中。

毀的,何止是常住此地的主人的昌盛之福?甚至還有廣袤天下,江山社稷。

妖妃陰妙嫦,你因何而來?因何而去?你是元王朝的媚主妖妃,還是一個心懷仇恨的悲情女子?

你來,成就末代帝王的愛情,然後毀去他的江山。

可笑世人愚鈍,一葉障目,任史筆如刀般一字字淩遲,淩遲一個弱女子含悲忍辱,拋棄一切以身伺敵,不惜以己身名譽為千秋詬病的血淚秘史。

不過沒關係,你達成了你的目的,來也去也,再無掛礙,生死榮辱,對於你這樣的女子,早已置之度外。

秦長歌微笑著,撫過玉石蓮花。

當年她發現這裏的玄機,更發現這方荷池下有地道直通宮外,遂趁修建宮室之機,做了改造,在那方琉璃透明穹頂上做了些手腳,現在這方荷池傷的,已不會是西梁的龍脈江山,隻會是宮室的主人本身。

今夜,她自密道而來,便是推算好時機,想要親自參與一幕好戲。

她笑吟吟的漫步而過荷池,長長裙裾拖曳如夢,悄無聲息的步入江太後內殿,姿態優雅的,穩穩端坐在紗幔掩映的琴幾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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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太後的神智,在現實與過往的交界處遊蕩。

依稀是那夜,火光裏人影幢幢……照微還在瘋狂舞蹈,神色奇異的掰著手指數人數,她站在遠遠的回廊裏,遙遙看著侄女的瘋態,金絲鳳繡寬袖下手指絞扭成一團。

那手指……冰涼。

因為在風地裏站了太久。

有多久?

在長樂宮火起之前。

那晚她因為下午積了食,不敢早睡,又記著禦花園溫房裏精心培育的名品曇花不知道開了沒,便出了宮。

出宮時,何嬤嬤還說了一句,主子今夜好興致,這麼晚了還出門,且把大氅披上吧。

當時她一看時辰,還皺皺眉,道,正是侍衛換防時辰呢,可真不湊巧。

不過實在掛記那曇花,還是去了。

誰知道一出門,便見長壽宮四周安靜有序,不遠處長樂宮卻正在換防。

她咦了一聲,卻也沒多想,自往禦花園去。

她去看了花,花開得極為清美,那清麗顏色仿佛隨時都會在月下濺出,忍不住便折了一朵,籠在袖中往回走,卻在長樂宮和禦花園相交的甬道的一處隱蔽處,看見兩個黑影。

何嬤嬤當時嚇得便要喊叫,被她一把捂住嘴,她冷靜的打量了一番,發現那兩人是琛兒和侍衛統領董承佳。

隱約看見董承佳指了指長樂宮,而琛兒點了點頭。

董承佳似是又說了什麼,琛兒想了想,卻搖了搖頭。

他們一起斜對牆角,背對她,看不見身後,而不遠處,江太後卻發現也有個瘦瘦的身影一晃,她目力不佳,看不出是誰,隻覺得是個男子。

那黑影太遠,董承佳似是有些緊張,而琛兒沒有武功,他們都沒發現。

江太後屏住呼吸,看著董承佳給琛兒請了個安後離去,琛兒獨自立在黑暗裏,仰首向天,似在默默思量,半晌道:“出來吧。”

她嚇了一跳,卻立即將何嬤嬤推了出去。

何嬤嬤跪倒在琛兒麵前請罪,琛兒什麼都沒說,隻道:“你知道該怎麼做,去吧。”

何嬤嬤不敢看暗影裏的她,連滾帶爬的跑走,她鬆了口氣,以為沒事了,沒想到琛兒轉身,直接看向暗影裏,輕聲道:“母後,請現身吧。”

她驚訝無奈之下,隻得走出,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暴露了自己,琛兒隻是淡淡笑著,指了指她的袖子。

她這才恍然,原來是自己袖中香氣濃烈的曇花出賣了自己,何嬤嬤現身時,身上可沒有曇花香,而且這夜半時刻,何嬤嬤作為她的親信宮人,如何敢離開她一人在外遊蕩?

琛兒向來是細心聰慧的孩子,要想瞞過他,很難。

她力持鎮定的笑看著琛兒,又看了看長樂宮,讚許的道:“好孩子,不枉我的心,我和你說了那麼多次,你總是不接話,不想如今不聲不響,便做了。”

“做了什麼?”出人意外的,琛兒卻突然反問了一句,他清雅的容顏被月色鍍得越發蒼白,如一副失了神韻的水墨畫,那眼神幽幽遠遠,似乎盯著長樂宮,又似乎什麼都沒看。

他是要撇清吧?她理解的一笑,點頭,“是,你什麼都沒有做。”

她緩緩靠近他身側,濃烈曇花香氣裏她輕輕道:“琛兒,你兩個兄長已經去了,母後身邊,能疼憐的隻有你了,皇帝和母後不貼心,你也是知道的,可惜你身體病弱,不然……其實病弱也無妨,前元靜帝號稱英主,不也自幼有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