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非親非故,無利可圖,沒有誰會待你好。
可偏偏,虞清梧一次又一次對他關懷備至,將他從南越這汪深淵枯井中救出,讓他看到這個世界不僅有陰冷黑夜,還有暖融陽光。
聞澄楓嘴唇翕動。
用她希望的稱呼喊她,其實也無妨。
隻要能討她開心的話……
“……姐姐?”
簡短兩個疊字被他喊出了莫名的結巴感,聲音輕如蚊喃,必須靠近了豎起耳朵才能勉強聞見。
“嗯?你剛剛說什麼了?”虞清梧佯裝沒聽著掏了掏耳朵,“這市井之地吵鬧,說話聲太輕可不成。”
少年雙唇微抿:“……姐姐。”
這一遍總算大聲且自然許多。
等到後來,虞清梧給他打包的新衣裳拿滿了身後隨行侍女的手。
從成衣鋪離開,恰值正午,虞清梧早膳沒用幾口,這會兒便覺腹中饑餓。她向掌櫃打聽後,尋到了臨安城中最受追捧的酒樓——醉花澗。
時逢歲末,家家戶戶在外謀生的親人皆回到臨安本家,趁著年節前的閑適光陰,與昔日同窗好友三兩聚會。因此這晌酒樓中人滿為患,店夥計皆忙得腳不沾地。
虞清梧他們到時,樓上雅間已經全部滿座,唯剩大堂還有一桌座位。好在她不是真古人,不講究吃飯環境要如何清幽如何雅靜,當即帶著聞澄楓在空桌落座。
“看看想吃什麼?”虞清梧習慣性地把菜式單遞給同席吃飯的其他人,讓他先點菜。
聞澄楓卻沒接:“都可以。”
虞清梧又問:“那有什麼忌口麼?例如蔥薑蒜洋蔥香菜?”
聞澄楓依舊搖頭:“都吃。”
畢竟在軍營裏混了兩年的粗茶淡飯,又在越宮喝了半年冰冷餿粥,他現在再看什麼都不會挑剔。隻是在心裏默默記下長公主適才提到的那五樣東西,蔥薑蒜洋蔥香菜……
能這麼熟練不帶喘氣兒的報出口,多半是長公主自己不吃的,才會下意識脫口而出。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何他要記長公主喜歡吃什麼,與不喜歡吃什麼。
而虞清梧坐在他對麵,在聞澄楓愣神的功夫,已經把店裏招牌菜都點了一遍,最後不忘特意叮囑夥計,所有菜的味道都稍微做重些。她心裏想著聞澄楓是北魏人,北方菜係比南方偏鹹口些,味濃的食物,少年應當更喜歡。
果然,虞清梧抬頭看見聞澄楓眼睫撲棱顫動著,似藏了星芒閃爍,比在宮裏時候靈活有生氣許多。
她遂道:“如果你喜歡宮外,日後我可以經常帶你出來。”
聞澄楓對視著她含笑音容,點了點頭。但他那雙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此時卻在小幅度動作著。
沒有人看到,方才虞清梧報菜名時,站在旁邊的店夥計手腕陡然翻轉,快速拋出一團微小紙團,如暗器利劍般劃破空氣,送進聞澄楓掌心。
那人是他安插在南越的眼線暗衛。
聞澄楓睫毛撲朔和眸光蕩漾,都是因為緊張。
他緩緩將紙團展開,假借倒茶姿勢眼睛向下瞥,那紙上隻有潦草簡單的幾個字: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主子勿要飲酒。
聞澄楓指尖一頓,立刻懂了言下內涵。
大抵是陸彥給宮外暗衛傳遞了消息,知他今日要隨長公主出宮,是個有望逃離南越的機會。所以臨安城中眼線盡數出動,安排了一出營救他的計劃。
一會兒上桌的酒釀中含有迷`藥,虞清梧隻要喝下就會頭昏暈倒。而酒樓人來人往,喧鬧嘈雜,最是好達到掩人耳目的效果,幫助聞澄楓從後廚開溜。
至於長公主帶出來的那些侍衛……
店夥計從他們進店起就安排謀算好了。
兩人此時坐的位置是一處視覺死角,不論從門外街道眺望,還是對樓欄杆憑望,都隻能看清一片衣角。哪怕屆時虞清梧昏迷趴在了桌上,落在暗中保護的侍衛眼裏,衣袍還在,就絕不會引起懷疑。
萬無一失的計劃,如果能把握住,確實能助他逃出南越牢籠。
可聞澄楓卻緊緊攥住衣袖,微蹙起了眉。
真的要在今日就走嗎?
他身上還穿著長公主為他添置的新衣裳,乃至脖頸上的圍暖及耳朵上的暖耳,都是長公主親手給他戴的。
很快,店夥計送菜上桌,還有一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