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葉燮,世稱橫山先生,著有重要詩學研究著作:《原詩》。至今影響深遠。

今日尋訪,在村子西北麵一戶農家的竹園附近,猶有當年“午夢堂”遺址:一株蠟梅樹和一塊矗立的太湖石。

“年年燕子無消息,春信難將寄隴頭。”(葉小紈)傳說人們眼前的這棵蠟梅,是昔日葉小紈親手所植,名“紅蕊蠟梅”,因花蕊紅色,而花瓣形似狗牙,葉家埭村民至今還喊作“狗形蠟梅”。

葉小鸞詩集名《返生香》《疏香閣詩集》。清代名詩人錢謙益在《列朝詩集·閨集》卷十一寫有《沈宜修傳》。金聖歎曾以佛教天台宗祖師智(538—597)弟子化身的名義,在吳中一帶扶箕降壇、廣行法事。期間到葉家埭作表演多次,分別是崇禎八年一次,崇禎九年兩次。常州人鄒漪,寫《女仙傳》,使這個汾湖邊的村莊和葉家人事跡傳布更廣。詩人尤侗的傳奇《鈞天樂》,洪昇的《長生殿》,冒廣生的《疚齋雜劇》都紛紛取材於《女仙傳》或《午夢堂集》。而《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祖父曹寅,與葉燮交往甚密。葉燮的侄兒葉藩,常年在曹寅府上做幕僚,深得曹家器重。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曹寅三十三歲時任蘇州府織造,親自造訪六十三歲的葉燮先生,兩人互相作詩贈答,葉燮還為曹寅作《楝亭記》。

《紅樓夢》中大觀園海棠詩社一節描繪的酬詩場景,顯然有葉氏、沈家諸女與夫妻詩詞唱和的痕跡。該書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淒清,凹晶館聯詩悲寂寞”,期間,林黛玉的“冷月葬花魂”,更是出自《午夢堂集》中的詩詞,因才女葉小鸞有“戲捐粉盒葬花魂”名句。

1927年,南社詩人葉楚傖在街頭一舊貨攤無意中發覺其祖上的《午夢堂集》,喜不自禁,得書後立即乘船回葉家埭,祭掃祖墳。回蘇州後又請黃仆人、蘇曼殊、蔡哲夫、王一亭等繪製《汾湖吊夢圖》。3月29日,南社第十次雅集在上海愚園舉辦,《汾湖吊夢圖》很快被李叔同鑄版發表在當年的《太平洋報》上,同時刊出的還有李叔同自己的一幅隸書寫成的英文《莎士比亞墓誌》,一時人稱這兩件作品為“藝壇雙絕”。

修竹娟娟翠袖單,

六銖衣薄不勝寒。

新伺一卷疏香閣,

煮夢仙人葉小鸞。

(丘逢甲)

阿福有一首唱太湖的山歌:

一網金,一網銀,

三網珠寶四網珍,

五網六網七網八網眼也花,

太湖是隻聚寶盆。

號稱“山歌知了”的錢阿福,無錫東亭鄉竹園村人,跟瞎子阿炳同鄉。1978年複出,1993年以八十三歲高齡作古。生前能唱長篇吳歌二十四部,短歌謠七千多首,經後人搶救整理出來,發表在各類報刊上的就有長歌四部,中篇五十九部,短歌四百六十八首。整理者說,所有這些數字,隻能說是無錫鄉下這名“山歌知了”的“歌海中的一簇浪花”。

阿福不識字,能唱無數勸善山歌以及世代口口相傳的《治家格言》。作為久居鄉裏的種田農民,他唱的山歌,從太平天國到二戰時的淞滬戰役,國民黨,“文化大革命”,一路唱過來,最長的一句歌詞,由一百五十多漢字組成,唱的是《嵌千家詩情歌》,長句,用夾白的形式,或用急急歌調唱出。其中,有七十到八十句相連一氣嗬成的,也有十一、十二句,八、九句,五、六句,二、三句,最後,隻唱一句——後者隻用在對歌時互相接唱。

“老老頭”阿福,生前自己說:“我肚裏好山歌千千萬萬萬萬千千,勿倒秧田不重複好唱一千零八十天……”又說:“唱仔十日八夜勿作興倒秧田,腸角落裏刮刮還有三大船。”

有一首中秋節的山歌,唱來令人心酸:

一個月餅五人分,

一半分撥祖父母,

一半裏一半父母親,

還有一角哪亨辦?

塞撥勒弟弟嚐嚐新。

老爺爺摸摸我頭歎口氣,

淚水濕透碎月餅。

冬天落雪,村巷無人。連四鄉遊逛的貨郎小販也杳無人影。我小時候有一天在村子裏過年,碰到這種情況,左等右等,等一點人的熱鬧包括小販,也等不到,於是隻好到村後田岸上玩。回來已近中午,問哥哥,說有一個“換糖換眼線”的來過了,剛剛往鄰村去了,心裏大呼懊惱,拔腳就追,在雪地摔了跤。追到村子外麵,恰好天氣放晴,於是曠野雪原,哪裏有沿途小販的半點影子?太陽像初升的朝陽一樣鮮豔,照見田埂土路有一行歪歪斜斜的腳印直達遠方,是不久前行人的腳印。太陽光照耀,被人踩過的腳窩子一行行水汪汪,好像一路抱頭痛哭而去的兄妹。有了這一行雪地上絕無僅有的腳印窩,這一天也足可以玩味了,毫無疑問一定是挑著貨郎擔的小販的腳印了,不說他挑著的是一早上新鮮做出的豆腐、豆腐花還是玻璃彈子、橡皮筋、針頭針腦或防裂膏,還是餅狀的麥芽糖和氣球,總之,一路留下了絢麗軌跡,留下了陪伴一名孩子心靈的逶迤鄉村的想象力的眼睛。雪地上,我一時仿佛聞見了新做的仍舊熱騰騰的豆腐濃稠的香味、豆腐花燙嘴的辣花,還有針線的誘人沉思的味道。整個雪後的大地仿佛蘇醒過來了一樣,彌漫出新奇,新年奇異的感覺來。

蘇州西山的島上有一片古村落廢墟。我在四年前,在那裏的廢墟上揀到一片很大的瓦,是一般農戶家瓦片的三倍大。摸在手裏,好像半爿手風琴。我當時就詫異:這麼大的瓦用在什麼樣形狀的房頂上?是房頂上所有的瓦都這麼大,還是派特別用場?例如,僅使用在屋脊和風火牆?用在圍牆特殊的轉角?瓦的表層,顏色古舊青黑,我一看見,即愛不釋手,於是揀回家放在書房壁櫃上把玩。我一直沒問過蓋房造屋的人。來訪的客人中也有人問,但多數人進房間,都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