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斷塌,江河逆流;焦土千裏,白骨露野。
天崩地陷。
這一戰已經到了第七個黃昏,清溪終於在交錯的劍影裏尋到一絲空隙,脫戰直衝山崖,借著繞過巨石的一瞬遮掩,把脫臼的左腕正了回去。
正骨時她暫且收了驚鴻客,此時再放,一收一放間劍意橫出,右臂又添幾道新傷,鮮血外滲如同成串的珊瑚珠。
對手看起來自若得多,緩緩落於山崖,彩衣絢爛纖塵不染,信步仿佛閑來夜遊。
他提著劍,一步步靠近半身染血的清溪,忽然歎了口氣:“外邊的人應該不信,你能勝過我吧。”
“他們也不會信他們怕得要死,揮揮手就能把他們剖開的大天魔,能長得這麼漂亮。”清溪回嘴。
來人確實生了副難得的好相貌,蕭肅清舉,眉目間盡是山海風月。聞言,他抿出個淡淡的笑,眼角下細細的黑鱗微微挑起。
“我就當是誇獎了。謝謝。”天魔問,“還要繼續嗎?”
“先停一停。”清溪信手把驚鴻客插在一邊,往巨石上一靠,渾不顧傷口貼著石麵,把上邊的裂紋染得斑斑駁駁。
她望向遠方,“我想看看夕陽。”
“好。”
清溪反倒愣了一下,扭頭去看天魔:“你這麼聽話?”
“我欽佩每一個能與我一戰的人,能一同看看夕陽是我的榮幸。”天魔說,“而且我也想休息。我傷得不比你輕。”
“看不出來。”清溪麵無表情。
“……”
“因為我和人不一樣。你們的傷口需要時間愈合,我不需要,但不代表我沒有受傷。我也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姿態來表示痛苦。”天魔有些委屈,“你刺中我十七次,其中五次刺透了我的……”
清溪並不想聽,揮揮手示意知道了。
天魔識趣地閉嘴。
於是山崖上不再有人聲,隻有黃昏時清涼的風。清溪和天魔並肩站著,風呼啦啦地灌進他們的袍袖裏,吹得袖角偶然交疊,分明是不死不休的仇敵,不說話時卻像是經年重逢的舊友。
夕陽在晚霞的簇擁裏一寸寸沒入山坳,最後的陽光漸漸褪去,黑影緊咬著攀上天空。
在最後一絲陽光消失的瞬間,清溪突然露出笑容。
“開始了。”
但她沒有去碰驚鴻客,一蹬巨石猛地退離,留在石麵上的血攀爬蔓延,迅速浸沒每一處裂紋,幾息之間就成了一個陣法的圖樣。
泥地裏同時亮起幽微的紅光,一道、兩道、三道……無數的紅光以清溪一路滴落的血為依托,在山崖上畫成一個牢籠,牢籠的中央正是天魔。
“你不是想看夕陽。”天魔金色的豎瞳鎖定清溪的臉,暗中尋找破陣的弱點,“你隻是騙我。”
“我需要日夜交替那一瞬間的陰陽之氣。畢竟我是劍修,陣法畫得不怎麼樣。”清溪含笑補充,“哦,我不會因為騙你而愧疚的,因為我不講道理。”
驚鴻客驟然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化作劍影回到清溪的腕間,劍氣割破她的白袍和肌膚,她身上全是或深或淺的傷口,鮮紅的血一串串地飛濺,轉眼浸透她的衣衫還有她腳下的土地。
遠處也亮起紅光,前六個晝夜的布置依次回應最後這一處,鮮紅如血的細線從清溪刻意借戰停留過的每一處躍起,急速前來助陣。
“——停下!”局勢驟變,破陣的概率一小再小,天魔臉上終於出現了別的表情,介乎焦急和慌亂之間,但他的身體已經被紅線捆縛住,衣擺下的雙腿不受控製地並攏化作粗大的蛇尾。
他眼下的細鱗爆開,更多的鱗片血淋淋鑽出皮膚,不久前還被清溪誇獎過的麵容霎時變得猙獰可怖,張嘴時尖利的毒牙清晰可見。
清溪紋絲不動,任由劍氣切割身軀。
“停下!會傷——”
後半句話化作無聲的嘶吼,清溪隻聽見山石崩塌的巨響。
山崖在她眼前崩塌,轉瞬間高高的崖麵連帶著天魔一起墜至地底。山就此裂開,原本的地麵成了裂穀,裂口邊緣就在清溪鞋尖前一寸。
她低頭往下看。
以血為顏料繪畫的陣法隻能困住天魔一時,真正束縛他的是事先埋藏在山體裏的法器和以山石江河為眼的格局。
山崖猶在時是清溪為天下謀求安寧的生門,陷落成裂穀就是困住天魔的死局。
天魔擬造的人身已經消失了,巨大的黑蛇橫亙在陰陽咬合的裂穀裏,一半軀體浸在寒泉裏,鱗上滿是冰棱,另一半沒入沸騰的岩漿,鱗片翕張的縫隙裏冒出皮膚被烙焦的黑煙。九根鏈條自上而下貫穿黑蛇的身體,把他牢牢固定在地底,他仍在劇烈掙紮,攪動滿池冰泉和岩漿,頭尾撞在裂穀石壁上發出雷鳴般的聲響。
然而他掙脫不得,每一次掙紮隻是讓鏈條上的倒刺更深地紮入身體或者和肌骨摩擦。難以忍受的劇痛令他掙紮的幅度更大,一次次地擺動身體撞向石壁。
隆隆的落石裏整座山都晃動起來,地上浮現出新的縱橫裂痕。成群的山鳥驚飛,野獸狂奔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