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宛若當初(2 / 3)

“不大記得了。”

“怎麼會忘記呢——”這一句並不是疑問,而是歎息。

祈君雙手拄在瓦上,抬頭望月,“我小的時候,我師父帶著我走過千山萬水,苦行修道,那都是很遙遠的事情了,現在想起來,平淡的沒有任何值得回憶的部分。”

她淡淡的笑,也抬頭望著那輪明月,“走過千山萬水,那會是很長很長的歲月吧。”

憂傷的聲音,讓祈君偏過頭看她,她小小的身軀在月光下,罩了一層光暈,白瓷般的小臉,有著說不出的文靜,他莫名其妙的難過了一下,回答道,“的確很漫長。”

“這麼長的歲月,都沒有讓你回憶的東西啊。”

他偏頭沉思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件,笑起來,“倒是想起一個,那一天我差一點死掉。”

“什麼呢?”花朝撐起身子看他。

“那時候,我才很小吧,師父帶著我去東海之濱,那一天師父帶著我出海,一隻海蛟忽然從海裏跳出來,將我抓傷,那一次我差一點死掉,後來師父細心的照顧我,滯留了大半年,才算撿回一條小命。後來我修得百年身,小時候的事情幾乎都忘了,隻有這個,還有一些記憶……”

她低頭,沉默了。

祈君搖搖頭,“你看,我說沒有什麼意思的,講講你吧。”

“我啊,從小和師哥還有師父相依為命,也和你一樣呢,他牽著我的手走過千山萬水,”說到這裏,眸中閃爍這細密的流光,祈君忍不住回頭看她,她靠在那裏,柔軟的青絲包裹住憔悴的小臉,花瓣般的唇幹澀蒼白,那樣一雙眼眸,望著夜空,憂傷隱忍,他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看她,原來,她竟然這般美麗。

忽然間有一個非常該死的執念,牽著她的手走過千山萬水的男人,是誰呢,又為何會放開她呢?心中的那團迷霧,豁然有了一個出口,誰和誰牽著手……

“後來啊,我就愛上了他,”花朝繼續說道,“現在想起來,好遙遠,仿佛隔了一重重的煙瘴,模糊到看不清了。”

“他現在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眼中的憂傷更強烈了,“不過,我還記得他的模樣,他有一雙很清澈很溫暖的眼睛,微微一笑,嘴邊有一個酒窩,他的手好大好溫暖,過了好幾百年,我始終也忘不掉,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他靜靜的看著她,聽她說著心酸的故事,心裏麵也跟著有些難過,他素來修習摒棄七情六欲,近日卻三番兩次的被她的情緒牽引,他薄唇微抿,嘴角那個淡淡的酒窩現出來,渾身有一些不自在。

“可是啊,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他也早已忘記,從小算起,我們在一起二十多年,其中包括相愛的十年,隻有十年而已,對你我這樣的人來說,十年有多短暫,一轉眼就過去了。”

他撫平自己的情緒,他平時很少和人接觸,和她卻是幾番糾結,不由的稍微親昵一些,放柔了聲音勸道,“花朝,我師父跟我說,對往事不必太掛懷,你總是活在記憶裏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是啊是啊,很痛苦呢。你是百年身,情緒轉瞬即逝,可以悠然而過。可是,我卻放不下,若是,若是我連這段記憶都忘記了,我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懂不懂?”

他不懂,因為他從來沒有往事可以掛懷,所以也從不悲傷。

花朝歎了一口氣,有些癡癡的笑起來,“你看,又見一輪明月——”

祈君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看著她的臉,月光下一片晶瑩的柔光,那樣悲傷的表情,令他心中不可控製的翻滾起來,心中的那片空白有一雙手無聲的撕扯,有什麼東西被扯裂出一道縫,有一些東西跑出來,極其細微,帶著酸癢未明的痛楚,他忍不住一歎,從懷中摸出玉笛,橫在嘴邊,輕輕的吹起來,這一次,笛聲憂傷徹骨。

一低頭,看見花朝已經合上眼眸,似乎睡著了,一縷柔軟的青絲,被風吹散,碰到他的臉上,梨花香氣傳來,睫毛上沾的濕意讓他離不開目光,當看到眼角忽然滑落的淚水,他的笛聲戛然而止。

花朝睜開眼睛,看見祈君近在眼前,嚇了一跳,向後一挪,足下未穩,從房簷上掉落下去。

他本能的長臂一撈,一撩衣袍翻身下來,將她帶入懷中,轉了一圈方才落地,花朝抬眸看他,眼中濕意未退,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衝動,或許是本能,天旋地轉間,他忽然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師父,師父——”

黑色的河流漂浮著鬼魅般的雲煙,淒慘的挽歌不知從何方飄渺而來,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涼意,他走在河岸上,水拍向河岸,濕了雲鞋。

他在空中畫出符咒,可是一轉眼就消散在雲煙裏,他聽見身後師父的呼喚,想轉身往回跑,卻覺得回不了頭,不知何處一聲憂傷至極的歎息傳來,他不由自主的順著聲音向前走去,那是一個昏暗的地方,一個女子,坐在冰冷潮濕的地上,輕輕的啜泣,輕輕的歎息,他看不清他的容貌,甚至看不清她的衣裳,卻可以看到她腳踝和手腕上的鎖鏈,閃爍著黑色的流光,還有裸露在外小腿,傷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