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鄉行(1 / 2)

第三章 故鄉行

父親自己不回老家,也不許我們回去。他說我們一回去,就會興師動眾,騷擾地方。

因此,直到1989年,我才和我的二姑姑鄧先芙一起“回”了一趟廣安。

其實,我從未到過那個地方,也從未在那裏住過,但因為廣安是我祖先的家鄉,因此即使是第一次去,也要稱之為“回”。

那是一個10月的清晨,我們起了一個大早,從四川省會成都驅車前往廣安。我們一路快趕,先停遂寧,再停南充,等到達廣安地界的時候,已經入夜很久了。我們隻好住進縣裏的招待所,等第二天再回老家。

也許是因為被褥潮濕,也許是因為心情興奮,一夜輾轉反側,未能安睡。天才發亮,我就起身,跑到外麵。

南方的秋天,已有涼意,但卻不冷。空氣新鮮而濕潤,晨霧朦朦,環繞半山。四周的山坡上全是一片青綠,綠葉上凝結著濃重的露水,晶瑩欲滴。這裏的霧是朦朦朧朧的,陽光也是的,全不像北京那種幹燥、清爽而又明亮的早晨。

我們住的招待所是在半山上,它的下麵就是廣安縣縣委駐地。那是一個相當獨特的建築,一問才知,此乃原四川軍閥、鼎鼎大名的楊森的公館。

這個公館是順著山勢一層層修建的,最下為大門。從外麵一進大門,迎麵長有四棵碩大的鐵樹。拾階而上有幾進院子,院內四周都是現已作辦公室的高大的瓦房,大概原來就是楊森及其寶眷居住之處。再往上走,就是楊森的後花園。青石台階的兩旁皆為花木,此時在霧中若隱若現。山頂有一個“涵虛洞”,可能是楊森坐禪之地。廣安雖然土氣,但它的軍閥可一點也不土氣。在這所公館裏居然還修了一個網球場。據說楊森當年還重金從上海聘來了教練,陪他打球呢。可能我們四川的網球事業就是由楊森發起的吧!

在這所公館裏,最為有趣的還是要數大門內的四棵鐵樹。

這四棵鐵樹可不是我們廣安的特產,它們是楊森不遠千裏從廣東船運而來。據說,這四棵鐵樹自從到廣安定居以來,雖然枝葉茂盛,但卻從來沒有開過花。1978年,我的父親第二次複出工作後,這幾棵鐵樹居然開了花。金燦燦的花朵滿開在葉間,十分絢麗。當時,家鄉的父老們引以為奇,特地拍攝了照片送到北京。當然,我們並不知道這幾棵鐵樹以前是否真的從未開過花,但這則小故事總之是反映了家鄉人民對父親的敬愛之心。

吃過早飯後,我們就近在廣安縣城裏看了幾處舊址。其中一處是舊的廣安小學。這是一個兩層小樓,灰磚砌的牆,木頭做的門窗欄杆,青瓦蓋的頂,一副陳舊不堪的樣子。這所舊時的學校現在隻剩下樓上樓下各自兩間,為縣土地管理局所用,看樣子,這僅存的幾間,不久也會被拆掉。

我和二姑姑站在樓前趕快拍照,因為我們知道,這就是七十多年前父親上過的學校。當年的這所學校,雖不會像今天這樣破舊,但也不會太過漂亮。我想像得出,那些穿著棉袍,頭戴瓜皮小帽的孩子們,夾著書本,如何在樓梯間咚咚有聲地跑上跑下。父親十來歲進這間學校讀完高小後考入廣安縣辦中學,但並沒有念幾天,便去了重慶的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校。因此,這所小學,便是他在家鄉唯一讀過的一所正規的學校了。我想,他對於這所學校的印象一定是深刻的。因為他的整個少年時代,就是在這裏度過的。

廣安縣一眼看去就知是一個古老的縣城。雖然已有不少現代化的建築,但更多的還是那種典型的南方老式房屋。街邊大多是兩層的磚木結構的小樓,清一色刷著白色的灰牆,樓上往往有一排木欄杆圍著的涼台。廣安看樣子真是出產石頭,縣城的街梯和房基都是用一塊塊的方石砌成。我們還看見路邊有一些石槽,可能是洗衣洗菜用的。

在一條商業化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日用百貨琳琅滿目,現代化的商品經濟已經進入這個小小的山城。在街上行走的,有挑著竹筐和背著竹籮的鄉裏人,也有穿著相當時髦的年輕人。那些紅黃藍綠各色服裝,那些大城市也隻有時髦人才梳的流行發式,以及那些街邊陳放著的彩電和音響,構成了這個偏遠山鄉的現代意識。

汽車與牛車,彩電與竹簍,這就是當今中國的特色。

一下子擯棄貧窮和落後,在這樣一個人口多、底子薄的國家是不可能的。但我們畢竟已經開始起步,向著富足和強盛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