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心理準備,蘇小魚再一次被起動時帶起的強大後座力推到椅背上,眼前景物狂風般呼嘯而過,她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抓側門把手,心跳劇烈得差點從胸腔裏落出來。
並不是高峰時間,但這裏是市中心主幹道,當然不可能空蕩無車,一時左右大燈頻閃,但他速度驚人,很快就將它們遠遠地甩到後方,一騎絕塵,轉眼竟已經掠過了數個匝道出口。
蘇小魚身體本能所帶來的驚恐過去,接著升騰而起的是另一種陌生的情緒,灼熱燃燒,足以將剛才聽完自己所說的那句話後感到的震驚所消滅。
胸腔火燙,有一層堅硬的東西被燒裂了,許多埋在心底深處許久的話猛地湧上來,她掙紮著坐正身體,脫口而出的是一聲尖叫。
“停車,蘇雷,我要回家!”
“這裏是高架。”他竟然回答,聲音裏已經沒有了一貫的平靜,雖然很低,但卻風暴欲來,望著前方的眼中漆黑一片,潑墨一般陰霾。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車子裏再沒有寧靜可言,發動機的轟鳴聲充斥在每一寸空氣裏,她開始發抖,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
“你憑什麼不讓我回家?憑什麼!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讓我下車,我現在就要下車!”
他所有的自製力終於消失殆盡,極速行駛中居然回眸看她,眼中風暴大起,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生氣的樣子,竟然也不覺得害怕,還伸手去拔安全帶,手指抖,那安全帶的鎖扣也像是與她作對,怎樣都打不開。
手被握住,是他的手掌落下來,用力很大,一把將她的手扯離那個鎖扣,隻說了幾個字,聲音很冷。
“別鬧了!小魚。”
皮膚相觸,兩個人的手指都是冷的,冰涼刺激,她猛地縮手,他握得緊,居然還抽不動,側邊有雪亮車燈猛地閃起,伴著尖銳的喇叭聲,他隻有一隻手在方向盤上,速度又快,蘇小魚正側坐著,對那輛從斜後方逼近的車子看得清楚,不由自主,再次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4
車道前方分岔,另一輛車來勢凶猛,兩車相擦而過,車頭偏轉,麵前出現的是黃黑色斜條反光的岔道安全隔離欄,驚恐過度,蘇小魚連尖叫都忘記了,眼前剩下的隻有一片空洞白色。
輪胎與地麵的摩擦聲尖銳刺耳,她再睜開眼的時候車已經在路邊停下,麵前的寬闊大道無盡延伸,高速加油站的燈光籠罩在輔道上,回望發現那個岔道口已經被遠遠拋在車後,極目才能依稀得見。
他兩手還握在方向盤上,用力太大,指節都有些青了,車廂裏隻有他深長壓抑的呼吸聲,兩個人都沒說話,身側有車輛不間斷地開過,晚了,又開始下雨,許多車打了大燈,照出前方懸掛的巨大指示牌,藍底白字,雨夜中光芒反射,每個字都清楚分明。
滬杭高速!
他們竟開到滬杭高速上!錯了,什麼都錯了,最可怕的是,明知錯了,卻連回頭都不可以!
突然間悲從中來,蘇小魚再不說話,低頭拔下安全帶,轉身推門。
他的氣息仍未平複,知道她的動作,卻沒有再伸手過來,隻是看著她,聲音很低。
“小魚,你到底要做什麼?”
門已經被推開,外麵淒風苦雨,弧形路燈投下的光黯淡暈黃,照出萬千細密雨絲,網一般漫天罩下,整個世界都無處可逃。
她從未這樣難受過,高壓倉中的感覺,心髒悶得要爆炸,這樣痛苦,竟不想哭,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小魚,坐好。”她不動,他又喚了她一聲,氣息沉重,啞了聲音,像鈍的刀,磨過她最柔軟的每一寸,她抵在門上的手指開始顫抖,身體與意誌瘋狂對抗,矛盾得全身都緊繃到極點。
要做什麼?她究竟要做什麼?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不是一開始就想好了隨心而已,將來的事情不要想太多?不是一開始就告訴自己不要抱什麼虛幻的期待?那麼現在,她究竟要做什麼?
他說真希望這種感覺可以永遠持續下去,他說或長或短,總會有結果,最重要的是,我們能一起走下去。
走下去,走到哪裏去?走到他確定的終點,走到沒有結果的結果裏去?對不起,她錯了,她沒用,以為自己可以,沒想到這麼快就發現,其實她不可以!
許多許多話在唇邊瘋狂地打轉,卻一句都說不出來,最後驚醒她的是沉悶的合門聲,就在自己的身後響起。
冰冷的雨水落到臉上,加油站裏有人對她招手,不敢相信自己下車了,不敢相信自己離開了,想回頭去看,又不敢,怕再多看他一眼,自己就再也逃不脫,永世不得翻身。
她不回答,留給他一個背影,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