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中村青司本人已於四年前去世。由此,參與過古峨倫典那荒唐“計劃”的、還能追究其責任的人,現在已經一個都不剩了吧。
“——可是,鹿穀先生,”這時,江南提出了一個一周以來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您思考過這個問題沒有?為什麼古峨倫典要那樣……把自己建的塔在九年後推倒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啊!”
鹿穀點起一支煙,像是要追憶那異常淒慘的一幕一般,閉上了眼睛。
“‘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這是倫典所認為的‘時間終結’的日子。是啊,他可能抱有這樣的幻想,時代也好,永遠也好,還有他自己,他們的‘生魂’[1]一定會在這座宅院中留到‘最後一刻’。那麼待到時間終結,三人迎來‘真正的死亡’,行將安然永眠時,就敲響喪鍾為全家送行……”
“那‘罪孽深重的野獸骸骨’這句話裏,也暗含著什麼意思吧?”
“可以認為讓那個準確地預言了妻子和女兒死期的占卜師住在塔裏這件事本身,就表明了他的意圖。因為一旦鍾塔崩塌,住在裏麵的人勢必殞命。”
“這麼說,‘野獸’也包括由季彌吧?”
“沒錯!”
鹿穀慢慢睜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應道。
“那豈不是等於說,十年後齊聚鍾表館的學生們,以及殺死他們的凶手……最後都作為‘罪孽深重的野獸骸骨’,被祭獻在倫典和永遠的墓前了嗎?”
難道——這時江南想到。
(是因為他預見到了十年後的情況,所以才……)
想到這裏,江南慌忙使勁地搖了搖頭。
不可能,這種事情絕不可能發生。
我們所屬的這個世界既然是古峨倫典那瘋狂的心靈所描繪的“噩夢”,那它就是自由的“現實”。所以把一切都當成是命運的捉弄吧,這樣想就好——沒錯,這麼認為不就可以了嗎?
“鹿穀先生,”江南問道,“您把真相告訴警察了嗎?”
“伊波女士是凶手這件事?”
鹿穀一臉不高興地噘著嘴搖了搖頭。
“您打算就這樣不了了之嗎?”
“這要看你和福西君的想法了哦。你們要是覺得還不夠解氣,那我就找警察說去。”
福西君雖然眼下還在住院,但身體恢複得很快。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好像隻對鹿穀一人講述了自己被伊波從塔上推下來時的情景。
一下子失去了那麼多朋友,他現在的心境會是怎樣的呢?由此聯想到三年前的自己,江南再次搖了搖頭。
心,開始不由自主地跌進黑暗的深淵。他不禁長歎了一聲。
江南想要設法轉換一下心情,便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說:“我去給您泡杯咖啡吧。”他剛打算朝廚房的吧台走去時,突然發現裏邊牆上掛著的那個八角鍾的鍾擺正在擺動。
是後來拿去修理了,還是剛好碰上了個什麼寸勁兒,自己又開始走了?
不由得,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懷表,對這一大一小兩隻鍾表所顯示的時間進行了認真比對。在確認了自己身處於“正常的”時間當中之後,江南的心情才終於變得舒暢起來。他回過頭看了一眼正在注視著自己的鹿穀,說道:
“等福西君痊愈後,咱們三人一起去江之島玩一趟吧!我知道那兒有一家烤蛤店,味道好極啦!”
這位年長的朋友什麼都沒說,隻是從他那厚厚的雙唇間,隱約能看到被煙熏黃的牙齒。
[1] 《聖經·創世記》2:7,耶和華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裏,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生魂,即會呼吸的生物,也指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