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綠天 小小銀翅蝴蝶的故事(2 / 3)

一夜,我又飛在窗外,隔了一層碧紗,見我的情人,光彩煥發,美麗如青蓮華。我知道她雖美,卻很危險的,近她的人,都有焚身之禍,但是我是生性好冒險的,我要冒險去探一探她的心,是否愛我。

我鼓起勇氣,飛進紗窗,——她果然是被我攻克了,然而我呢,暈倒在金缸之下了。

醒過來時,我已被擲在窗外,發現我的翅兒和心都灼傷了。

飛蛾說到這裏,鼓起他淡黃如新月的翅兒。月光下,蝴蝶看見那翅麵上,有焦黑的斑點,恰似玳瑁上的花紋,蛾說,這是“愛的傷痕”。

蛾講完他的故事,又接著說道:

——我的心灼傷還沒痊愈呢,但是,我現在又墮入一個新的冒險運命中了。嗬!如果我能博得我所愛者的歡心,我願意讓我的心再燃燒一度。說罷,將憂鬱的眼光,望著蝴蝶,並且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蝴蝶懂得他的意思了,她臉上驀然飛來一陣紅霞,垂下她的頭,藏在兩個翅子中間,如一葉經人手觸的含羞草。那晚蝴蝶回來之後,從此不再到湖上去了。

碧海青天中,月兒夜夜吐她的幽輝,春風裏,月月紅時時展開笑靨,小小銀翅蝴蝶,到湖的西邊來,匆匆間已見了三度月圓,三回花的開謝了。

現在,是綠暗紅稀的暮春天氣,雙飛的紫燕,在畫梁上築了巢,生了一群雛燕,柏樹上的慈鳥,也將了八九子,荷底交頸的鴛鴦,溪邊同飛的翡翠,自不必說;而園中鸚鵡,蝴蝶等,也漸漸作對紛飛,隻有小小銀翅蝴蝶,仍然是孤獨的。

花之朝,月之夕,她的純潔心靈上未嚐不生一種輕微的難以言說的惆悵。

嗬!落紅如雨,春光已將遲暮了!

一天,她飛到一帶樹林中,尋取花汁,林中野花下,有一群青蠅,正在大吃大喝,開俱樂會。

蝴蝶取了花汁之後本已起身飛回,但飛了幾步,還有些口渴,便又折轉來。但這次她是從花的後方飛進去的,沒有給青蠅們看見。她才歇在一朵花上,就聽見青蠅們正在說話,似乎是議論她自己,她就釘住不走了。

青蠅甲:剛才飛過去的,是那邊園裏的銀翅蝴蝶,我認得她。

青蠅乙:為什麼她總是獨自飛來飛去?

青蠅甲:愛她的也很多,但她總不理會,有點假撇清哩。

青蠅丙:難道她是抱獨身主義麼?

青蠅甲:不是,聽說已與人定有婚約了。

青蠅乙:她的未婚夫是誰?現在何處?

青蠅甲:這可不知道,聽說在山那邊學習工藝呢。老金剛從那邊來,總該知他。他說著就指著對麵坐著的大金頭蠅。

眾蠅:老金,你知道銀翅蝴蝶的未婚夫麼?我們倒想聽聽他的事。

金頭蠅:我也不認識他,不過山那邊的人,時常對我談起他罷了。

眾蠅;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金頭蠅:很聰明的少年,工藝也學得不錯,在昆蟲中總算是出類拔萃的了。不過聽見說性情頗為孤冷呢。

青蠅甲:蜂們的性情總是有些孤冷的,那邊園裏的黃蜂姊妹,美雖美,卻凜若冰霜,大家都不敢親近她們。

青蠅乙:蜜蜂是有刺的,是不是?

青蠅甲:自然,黃蜂也是有刺的,園裏的黃蜂姊妹,誰誤觸她一下,她就給你碰一個大大的釘子。

眾蠅大笑。

青蠅丁:不過蜜蜂現在為什麼不來同蝴蝶結婚呢?

金頭蠅:不知道,總之那蜜蜂也未必來罷,他是工藝家,講究實用,我看他或者會愛能吐絲織繭的蠶,紡織的絡緯,而不愛這銀翅蝴蝶,因為她太輕浮無用罷了。

青蠅丙:這也不錯,蝴蝶自以為富於文采,我看她們真不值一錢,她們還瞧不起我們哩。就是這個銀翅蝴蝶,不過錢大,也居然輕狂得很,將來教蜜蜂好好地紮她幾針,我才痛快。

眾蠅又大笑。

在蠅們的嗡嗡笑聲中,野花叢裏,颯然有聲,有個影兒,一閃就不見了。但蠅們不注意,仍然談笑吃喝,繼續他們的盛會。

那天蝴蝶在樹林中悄悄地飛回之後,心裏非常不樂,蜜蜂果然是這樣一位人物麼?他是不愛我們蝴蝶,以為是浮華的麼?她自顧翅上美麗的銀粉,很愛惜自己的文章,但是這有什麼用呢?在蜜蜂的眼裏,還不如蠶的絲,絡緯的紡車聲呀!她想了又想,一麵不信青蠅們的話,一麵對於蜜蜂也有些不放心。

到後來,她想,好罷,我雖不能到他那邊去,但可以教他到我這裏來,他來之後我就可以知道他的性情,他也會知道我的性情,雙方即有缺點,感情融洽之後,也就不覺得了。

小小銀翅蝴蝶,本是富於情感的,她推己及人,以為蜜蜂也和她一樣,她理想隻要寫一封信去,就可以將蜜蜂叫來,並沒有想到他或者有不能來的苦衷。

她寫信之後,就忙著收拾妝奩,以為結婚的預備。她榨取紫堇花的香水,掃下牡丹花粉,用燦爛的朝陽光線,將露珠穿成項圈,借春水的碧色,染成鋪地的苔衣。朋友們見她整日喜孜孜地忙東忙西,都覺得奇怪,逼問理由,蝴蝶瞞不過隻得實說道我不久要結婚了。大家忙與她道喜,並爭送賀禮:黃蜂姊妹送她一朵金盞花,說將來好和蜜蜂喝交杯酒;螳螂夫人送她幾枝連理草,說可以做他們的衣帶;胖得肚皮圓圓的大蜘蛛,送她銀絲發網。也有送吃的東西的,如酢醬花,麝香瞿麥……大家取笑說將來可作廚下調羹的材料。

蝴蝶沒有忙完,蜜蜂的回信已來了,裏麵隻這樣寥寥的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