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酸清客(3 / 3)

據薑夔說,張鑒曾想花錢為他買個功名,被他拒絕,又想把錫山一帶的良田轉讓給他,後來也沒真正實行。也許張鑒隻是一時高興,隨口許諾,到時候又舍不得也未可知。但張鑒死後,薑夔立刻陷於窘境,失去了“衣食父母”,慘兮兮地寫道:“惜乎平甫(張鑒的字)下世,今惘惘然若有所失。”拜托,你薑夔也是個男人,難道想終生“傍大款”嗎?有人寫“張鑒曾念他飄零孤苦,要為他買一爵位,又要將一塊沃野之地相贈。生性淡泊的薑夔都婉言謝絕”,純粹是為其塗脂抹粉。

薑夔自號“白石老仙”,但絕非隱逸之人,是個十足的官迷,他正式科舉得不了功名,就轉而想以“音樂特長生”的方式步入官場。有人替薑夔抱不平說,都是他生得時代不好,如果在北宋,可能他混得不比周邦彥差。其實,這條路薑夔早就打算過,他四十多歲時,曾經向朝廷進《大樂議》和《琴瑟考古圖》等。這等瑣事值不得驚動當朝皇帝,於是由丞相京鏜(就是薑夔自敘中親愛的“丞相京公”)來處理。京鏜不懂音樂,派人領著薑夔到太常寺(掌握國家禮樂的最高機構)去麵試。

結果薑夔到了太常寺,樂師們把各種樂器搬出來讓他看,薑窮酸見了寶瑟後,茫然不識,問:“此是何樂器?”大家於是紛紛嘲笑他。本來,作為民間樂人的薑夔,在當時沒有電視網絡的情況下,不認識裝飾著珍寶的瑟也不足為奇,但這也不是故意難為他,誰讓他的“自薦論文”就是什麼《琴瑟考古圖》?可見他是紙上談兵,空泛而論。

接下來的一句話,更徹底暴露了薑窮酸知識淺薄的底子,薑夔知道這件樂器是瑟後,就故意賣弄學問說:“語曰鼓瑟希,願聞彈之”。前半句是《論語》中的話,“鼓瑟希”本意是指鼓瑟聲漸弱漸停的意思,但薑窮酸半懂裝懂,錯解成“見到鼓瑟是很稀罕的”,還借以“引經據典”,這些人都是飽讀詩書的人,一聽之下,紛紛訕笑而去。薑夔想進太常寺當公務員的願望徹底泡湯了(見於宋代張仲文撰《白獺髓》一書)。

當然,薑夔也是有一定的音樂才能的,他譜的詞曲一直傳到今天,我想,像《暗香》《疏影》那樣的詞,之所以能迷住範成大,騙了小紅回去,肯定也是很好聽的。“詞不夠,曲來湊”,現在我們聽不到樂調,隻看詞中文字,不免減色許多。

魯迅寫道:“就是權門的清客,他也得會下幾盤棋,寫一筆字,畫畫兒,識古董,懂得些猜拳行令,打趣插科,這才能不失其為清客。也就是說,清客,還要有清客的本領的,雖然是有骨氣者所不屑為,卻又非搭空架者所能企及。”

所以,薑夔就是這樣一個“極品清客”,要說才情也是有一些的,他的詞也偶有佳句,像這首《踏莎行》還算不錯的: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

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後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這裏麵的“燕燕“和“鶯鶯”代指薑夔在合肥結識的一對姐妹(當然也是歌妓身份的),看來薑夔的這首詞還是動了真情的。寫詩填詞,貴有深情,薑夔一生寫詞,大概將詞當作一種取悅貴人的手段,少有用真性情寫的詞,所以薑窮酸的詞我大都不喜歡,隻有這一首,還差強人意。

這一對合肥姐妹雖然和薑夔有過交往,但卻不見得有什麼深情。薑窮酸渾身上下沒半分剛骨,囊中無錢,東求西討,實在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所以,範成大送給他的小紅,也早早就改嫁了別人,有人以為薑窮酸會寫曲,小紅會唱歌,肯定是情投意合的一對璧人,殊不知小紅在範成大家錦衣玉食,到了薑窮酸這裏,家徒四壁,三餐不繼,哪會有什麼好心情。

後來薑夔窮困而死,無錢下葬,當時的宰相吳潛可憐他,在馬塍這個地方安葬了老薑。有人寫詩道:“所幸小紅方嫁了,不然啼損馬塍花。”看,詩中以小紅改嫁他人為“幸”,也是不看好薑夔和小紅之間的“愛情”的,後人一味詩情畫意、郎情妾意,誤以為薑夔和小紅“琴瑟偕好”,其實大謬不然。

薑夔的一生,是職業清客的一生,但他披上“白石道人”的外衣,也哄騙了不少人,與其同時代的陳鬱在《藏一話腴》中就誇:“白石道人氣貌若不勝衣,而筆力足以扛百斛之鼎;家無立錐,而一飯未嚐無食客;圖史翰墨之藏,汗牛充棟;襟懷灑落,如晉、宋(這個‘宋’是南北朝的‘宋’)間人。意到語工,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

話說回來,薑夔畢竟是南宋晚期詞壇上的一位重量級人物,不排除很多人喜歡薑夔的詞,所以不好將他“踢”出此書。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薑夔的詞確實和中國古琴推崇的格調有點相諧之處,都是平淡含蓄,情不外露。但我不喜歡,尤其不喜歡薑夔的人品性格,一個人拍一次馬屁不難,難得是一輩子都在為貴人們拍精致的馬屁。我要是穿越到宋代,遇見這廝,必掌摑之而為快。反正他“弱不勝衣”,不是俺的對手,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