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整整下了一天。李錦堃趴在臥室的窗台上望了望樓下的街道。三三兩兩的行人撐著傘在雨中躡手躡腳地走著，街邊低窪的地方已經積滿了水。枯枝敗葉和塑料垃圾堵塞了路邊的排水溝，使得這條街一到下雨天，就坑坑窪窪全是積水。
街對麵有一座公園，公園圍牆外有一處垃圾堆。
李錦堃看到有一隻母貓趴在垃圾堆邊的綠鐵皮箱子上，正抽搐著腹部。
可憐的貓。流浪。挨餓。被雨淋。
生活大抵就是這樣了。
李錦堃盯著這隻母貓看了許久。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盯著它看，或許這並不需要理由。就像為什麼要下雨為什麼要堵塞排水溝一樣，不需要理由。
他忽然又想起，幾年前，鄰居家也養過一隻貓。說來那隻貓是被活活餓死的。它被關在單元樓的天台上，總是很淒慘地叫。沒有人給它喂食。有一次李錦堃拿了食物爬上天台的木梯，貓就拚命地伸爪子來抓，抓破了他的臉。他嚇得手一鬆食物就全掉下去了。貓急瘋了，眼睛脹紅。李錦堃嚇得跳下樓梯趕忙逃走......
餓死的貓，臉上的抓痕。
曾經聽老人說過，貓爪子上有細菌，皮膚被抓破了要被感染的。那一陣子，李錦堃以為自己快死了，拚命地用鏡子照自己的臉。後來那道抓痕不日痊愈，關於死的恐懼也漸漸被拋在了腦後......
李錦堃推開鋁合金窗門，搬了一張小凳子擺在窗邊的五鬥櫥上，接著就坐在凳子上，雙腳耷拉在窗外。他們家在七樓。他有恐高症。不過他喜歡這樣，感覺很刺激。恐懼就像疼痛那麼尖利但又像十月的蘋果那麼甜美。他喜歡這種感覺。
手上有一粒用錫箔紙包裝的巧克力糖。
他小心地撥開包裝紙，看到了黑黝黝的巧克力果和嵌在中間的杏仁。這顆巧克力糖是他偷偷地從弟弟丟在客廳茶幾上的書包裏掏出來的。弟弟李錦銘已經念高二了，媽媽總給他花不完的零花錢。他除了在網吧玩魔獸、去電玩店用老虎機賭博，以及給臉蛋漂亮臀部翹挺的小女生買生日禮物外，其餘的錢幾乎都花在零食上。炸薯片、夾心餅幹、士力架巧克力棒、益達木糖醇口香糖，還有街邊小攤上的關東煮、涮羊肉、油燜大蝦都是他每個星期的主食。李錦堃從弟弟上初中的那天起便知道他的這個習性了。趁著他不在，翻一翻他的書包，總能夠找到吃的東西。
剝開巧克力糖的錫箔包裝紙後，李錦堃往身後看了幾眼。沒有人在房間裏。他放心地把糖放到嘴裏，剛咬幾下，就嚐到了杏仁和巧克力果混雜在一塊兒的美妙味道。真不錯，怪不得那混小子每個星期都要買上兩三袋。
這些天，李錦銘都不在家。他去參加學校組織的一次暑期夏令營活動。活動地點在河北秦皇島，活動經費是每個人1300塊錢。當初為了參加這個夏令營，李錦銘跟爸媽鬧脾氣，兩天兩夜不吃不喝，還砸碎了客廳茶幾上的一隻白釉花瓶。看著那花瓶啪嗒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爸媽心疼得從沙發上跳起來，險些雙雙犯心髒病。最後他們倆妥協了，給了錢讓李錦銘去。
按照爸媽的意思，暑假裏李錦銘應該去參加培優補差班的，而不是跑去秦皇島糟蹋錢。他們已經為這寶貝兒子的學業傷透了腦筋，還是沒能夠阻止兒子的學習成績在一塌糊塗的基礎上，繼續向著看不見底的深淵跌下去。上了高中後，李錦銘的考試成績從來就沒有不在班上墊底的。說來，這其實也不能夠全怪他。因為憑他的素質本來就不應該在那種檔次的學校裏呆著。他的中考成績翻個翻，也夠不上南渡市一中、二中的分數線，就連李錦堃就讀的華僑中學的分數線，也要差上五十幾分。唯一能夠就讀的，就是南渡市的幾所三類高中。爸媽擔心他到那種高中上學，會被壞孩子帶壞──這其實是現代版的“杞人憂天”，在李錦堃看來，弟弟已經算是壞到不能再壞了，就差沒有權威機構給他頒發個“壞孩子證書”證明一下了，把他扔到學風惡劣的三類高中裏，沒準倒能夠把其他人襯托成淤泥裏生長出來的蓮花呢。當然，爸媽肯定是不會這麼認為的。再醜的孩子也有媽媽疼，再品性頑劣的少年背後也會有一直對他們報以厚望的父母。看著弟弟令人絕望的中考成績，爸媽商量了幾天幾夜，最後決定去托關係走後門，給人陪笑臉點頭哈腰，花了九萬多的“讚助費”，讓李錦銘以體育特長生的資格走進了南渡市二中的校門。可想而知，在南渡市二中這所生源質量相當不錯的學校裏，李錦銘這種托關係進來的學生除了拖班級後腿，也幹不了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