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寅明珠就這樣死了——這樣熱烈又執著的女子,性格如紅色玫瑰一樣帶著強烈的生命力——這樣美得紮眼的女子,怎會尋死?!鸞少白上前,正要將撲跪著背身的女屍翻過身,想將他們之前說她死的說法全部推翻——卻忽然之間,往前走的動作釘住,睚眥俱裂!
那穿透左胸的,黑洞洞的傷口,刹那間將一切希冀奢望全部摧毀!
“你殺了她!”帶著殺氣的長袂襲來,夕昭長劍出鞘,把鸞少白逼退三尺,厲聲喝道,“你一寸一寸地殺了她,至她到這個地步!”
鸞少白恍若未聞,沒有反擊,隻是躲避,到了避無可避之時,居然停了下來,靜靜地望著襲來的夕昭,最終頹然冷笑:“是啊,我殺了她……”
叱——!!
夕昭的劍穿透了鸞少白的肩膀,劇烈的疼痛穿肩而來,抑製在喉中的一口腥甜之血終於嘔出,噴灑到雪地上。
“我殺了她。”鸞少白甚至沒有護住傷口,隻是恍惚地看著自己手——指節分明、修長秀氣的手,就在這裏,她就是從這裏滑落掉落到奔騰的洪流之中……他再想抓住,她已成了眼前的霧氣。右手微微地顫抖起來,“她就在這裏,化成了霧……”
夕昭的劍再次呼嘯而來,這次鸞少白沒有繼續防衛,而是一躍而起,兩人瞬間便顫抖起來,刹那間樹葉激蕩,風聲陣陣!
隻有寥寥數人能夠看得清,在短短數秒之內,他們已經過了幾十招。
夜空上麵淩厲的氣息讓下麵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左岸商連忙讓士兵到崖下躲避。
“這樣好麼?這樣貿然安排一個女屍,若是被將軍發現,你我可會沒命了!”陸遷忽然對一旁的左岸商道。
左岸商搖搖頭,長歎一口氣,望向了黑夜中纏鬥的兩個人——然後,再微微地歎息了一聲道:“這兩個人……居然都沒有看出來。”
今日將軍派影衛下來找尋寅明珠之時,他便想到,想要在著冰天雪地、河流湍急的荒郊野地找到活口,是絕無可能之事——將軍的體力已經透支了,他必須對將軍的將軍負責。他隻效命於將軍,其他人的善始善終,從來不再他的考慮範圍內——考慮至此,便命人暗暗找來女屍,偽造了左胸口受傷的痕跡,扔於河流之中。
屍體泡在河水中不消一個時辰便會發漲發白,辨不清麵容身材——這無疑是給偽造屍體這項工作幫了個大忙。
等到終於將女屍運出,他和陸遷均是心驚膽戰,小心翼翼,便怕被識破。卻沒想到這兩人雖都是謹慎周密之人,如今,居然都沒有看出來。
近人情怯……愛得越深,麵對真相越是畏懼。
左岸商微微歎息,目光落於那紅衣女屍身上——那個明亮嫵媚的女子,如今也和這個模樣相去不遠了罷?想那個時候,她一顰一笑之間,絢爛得如同帝都酴醾的桃花;一抬眉的沉寂,便可燃燒掉周圍所有的枯草荒原……如此執著熱情地生活的一個女子,居然死去了。生前如此風華絕代,而死後不過是黃土一坯。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永遠,除了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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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元五年三月十一日,大軍破康城,降柔然於張口,生擒柔然王。至此,曆時四個月的戰役就此結束,史稱張口之戰。一月之後,天朝大軍大勝返帝都長安。長安城外,紅毯十裏,皇帝鸞鳳親自相迎,當晚便在皇宮設下千禧宴,為鸞氏大軍接風洗塵。
鎮國將軍鸞少白建立千秋功勳,官至輔國公。鸞少白是鸞氏王朝的血裔,本僅為親王之子,特賜世襲親王爵位,取平靖戰事之“靖”字,尊稱靖親王。賞金萬兩、良田千畝且不說,連嫁於靖王爺的結發妻明氏之家族也珠玉滿堂,一時風頭無倆。
要知道建國三百年來,能夠世襲親王爵位的,除了開國的異姓王爺鍾離之外,再無他人。鸞氏這條旁支一係本就家大業大,如今更是冠蓋滿京華,門前車馬繁的境況。
盛世歌舞,笙歌徹夜。帝都的人民仍舊安逸地生活在這個繁華暖軟的世界裏,所有的戰爭繁亂、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和他們一點幹係都沒有。從康城到帝都一萬兩千裏,千山萬水的重重迢遞,他們仍舊是安然無恙地回來了,然而有很多人卻永永遠遠不會再回來。他們死在了離家鄉千萬裏之外的康城,再也無法回到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