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少賢見這少女不卑不亢,心中更生好感,微笑道:“姑娘過獎了,青鷹國才是豪傑輩出之地。從前的羿神將,現在的箭神公都是古今罕見的英雄。正所謂人傑地靈,敖某素來敬服至極。”頓了頓,掃了她手腕上的玉鐲一眼,沉吟道:“恕在下冒昧,姑娘姓尹,卻不知和青鷹國名醫尹木容怎麼稱呼?若在下沒有猜錯,姑娘腕上的鐲子似乎便是巫尹的辟邪鐲……”
尹瑤心中一跳,下意識地將手腕將袖中一縮,淺淺一笑道:“敖公子果然電眼如炬。這個鐲子確是我三叔的辟邪翡翠環。”敖少賢肅然道:“原來姑娘是巫尹的侄女,失敬之至。莫非巫尹也在敝船之上麼?”尹瑤微一遲疑,點頭道:“是啊……”秋波轉處,瞥見兩個黑衣大漢在甲板上四處穿巡掃探,心中一沉,匆匆道:“敖公子,我要回艙去啦。”翩然轉身,朝主艙輕快地奔去。
敖少賢微微一怔,還想說話,她早已飄忽折轉,消失在樓梯處,惟有一縷淡淡幽香繚繞鼻息,揮之不去。他心下悵然,莫名地生出一絲不舍之意。此時,那十餘名龍牙兵已經遊至浮屍群中,逐一細查。一名龍兵忽然大聲叫道:“侯爺,這裏還有一個活著的!”
眾人嘩然,敖少賢一凜,收斂心神,傳音道:“快將他救上船來!”
尹瑤低頭疾行,從那兩名黑衣大漢之間穿過,朝主艙快步走去。
方入船艙,尹瑤便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叫道:“姐姐!”她心下歡喜,淚水忍不住湧了出來。
這間艙房是“火龍王”上的天字號,寬敞舒適,分為裏外兩間。地上鋪著厚厚的獸皮,四壁懸滿掛毯,牆角的青銅九腳爐裏火光跳躍,溫暖如春,與艙外甲板上的淒風冷霧別如天壤。
一個青衣老者巍然盤坐在外間的皮墊上,麵如重棗,灰眉長垂,雙眼緊閉,正自調息養神。
聽見聲響,細眼微微一睜,精光爆射,緩緩起身道:“公主。”尹瑤點了點頭,徑直往裏間走去。青衣老者忽然淡淡道:“東海龍族素來桀驁不馴,無法無天,眼下局勢險惡,難保不蠢蠢欲動。公主與人結交,還是小心些為好。”
尹瑤嬌軀一僵,妙目中閃過淩厲怒色,淡然道:“巫尹果然好手段。不知在孤家身上下了什麼妖蠱,竟能讓神公足不出戶,便可監察得一清二楚?”“公主聖明!”她話音未落,一個矮胖侏儒便圓球似地從裏間“滾”了出來,拜伏在地,連連叩頭道:“尹木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給您下蠱,隻是在公主鐲子裏裝了幾隻相思蟲而已……情非得已,萬望恕罪!”
尹瑤眉尖一蹙,驀地將鐲子摘下,重重摔落在地。青衣老者木無表情,緩緩道:“公主金枝玉葉,鳳凰之軀,臣等豈敢有一絲不敬之心?隻是此行凶險莫測,幾經死難,侯爺前車之鑒,焉敢再複?隻要能保得公主周全,臣等就算千刀萬剮、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這時,裏間傳出幾聲咳嗽,先前那微弱的聲音又喘氣道:“姐姐,神公、巫尹赤膽忠心,行事謹慎,你也別太怪責他們啦……”說不到片刻,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尹瑤心中一酸,歎道:“你放心,姐姐自然不會怪他們。”當下不再理會巫尹等人,翩然走入裏間。
床上臥著一個病懨懨的少年,臉容消瘦,蒼白中泛著淡淡的青紫色,但仍掩不住俊秀英挺之氣。尹瑤見他暫時無礙,悲喜交織,眼圈不由得又紅了。
青衣老者道:“公主放心,侯爺體內的劇毒都已逼出,傷口也以西海神泥與七彩土封好,隻需好好調養即可恢複。”少年笑嘻嘻道:“姐姐,我吉人天相,福大命大,又有姐姐、神公護駕,巫尹妙手施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呢。不信你砍我一刀試試……”
“胡說!”尹瑤嗔怪地瞪他一眼,卻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普天之下,她最疼愛的便是這個弟弟,自他受傷之後,一直心焦忐忑,惶恐不安,直到此刻,籠罩於心頭的陰霾才漸漸消散。
巫尹等人舒了口氣,悄悄站了起來。便在此時,艙門突然“篤篤”款扣,眾人登時一凜。隻聽一個溫和悅耳的聲音在門外問道:“在下東海敖少賢,請問巫尹大人在麼?”
眾人微微一愕,紛紛偷瞟尹瑤。尹瑤雙頰微微一紅,妙目中閃過一絲羞惱之色,心道:“他查得好快,轉眼工夫便讓他找著了。卻不知他來做什麼?”心中突然怦怦跳了起來。
巫尹轉頭望向青衣老者,見他木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這才咳嗽一聲道:“我在這裏。請問敖船主有什麼指教?”敖少賢道:“適才我們在湖裏救起一人,所受傷勢極為怪異,船上巫醫束手無策。在下冒昧懇請巫尹大人……”
巫尹再次望向青衣老者,隻見青衣老者搖了搖頭,嘴唇翕動,傳音說了幾句。巫尹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推辭,尹瑤忽然秋波一轉,凝視著他大聲道:“三叔,敖公子說得不錯,既是同舟,便當共濟,幫人便是幫己。你就別推辭啦。”說罷,瞥了張目結舌的巫尹一眼,淡淡道:“是吧,三叔?”巫尹神色尷尬,看了看青衣老者,又看了看尹瑤,綻出一張苦瓜臉,也不知如何應答。
敖少賢道:“多謝巫尹大人,多謝尹姑娘。我們在主艙內恭候大駕。”說完,腳步聲便漸漸遠去了。青衣老者歎道:“眼下群賊環視,臣等苦心積慮,戰戰兢兢,隻為保全公主平安。
公主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險行事,豈不是讓老臣為難麼?人心險惡,敵友難分,船上又多是惟利是圖的奸商詐賈,眼光卻都毒辣得很……萬一被認將出來,有個什麼閃失,老臣死不足惜,但……”尹瑤淡淡截口道:“神公素來寡言重行,無所畏懼,怎麼忽然變得婆婆媽媽,瞻前顧後了?現在滿船乘客都已知道巫尹在此,再這麼藏頭露臉,反而惹人疑心呢。”
青衣老者默然半晌,無奈道:“公主既已決意如此,老臣豈敢不從?呆會主艙內人多眼雜,大家千萬記得自己‘身份’,可別露了馬腳。”
夜色蒼蒼,霧靄茫茫。主艙內燈火通明,人聲如沸,裏裏外外擠了幾百號人,交頭接耳,都在議論雲夢澤裏的浮屍。
艙內正中的案桌上橫臥著一個濕淋淋的赭衣大漢,蒼白浮腫,當胸豁開一個大洞,皮肉翻卷,黑血凝結,極是可怖;若非手指仍在不住地輕輕顫動,必被認定是屍體無疑。
敖少賢負手站在其側,瞧見巫尹一行走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多謝巫尹大人援手相救。”眾人聽說是東荒第一名醫到了,無不聳然動容,紛紛轉頭望去。巫尹理也不理,大喇喇地昂首闊步,揮手叱嗬,將那幾個束手無策的巫醫驅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