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毛烏素 第四章 七彩毛烏素(二)(2 / 3)

奧騰巴彥對我道:“你說的現象也有,但也不全都是這樣。家中像我們這樣的,老倆年紀大了做不動了,還是願意上樓過光景。從此不再用撿羊糞蛋子燒火熬茶了,不再過風吹日曬的日子了。嘎查的青年人早就跑進城裏打工了,他們不願意在家裏呆著,掙錢掙不上錢的都得往外麵跑。肖老師,我給你實話實說吧,草原已經留不住青年人的心了!”

我們一行聽了奧騰巴彥這番話,都點頭稱是。感歎村裏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不管農區、牧區,情形都差不多。

我問趙主任:“咱鎮上給上樓的移民提供就業的崗位怎麼樣?如果有了就業崗位,在家門口就能掙上錢,不就把青年人留下了?”

趙主任還未答話,奧騰巴彥搖頭道:“咱們這麼想得挺好,可年輕人不是這麼想的。咱這地方,不比大城市掙錢少啊,可它就是留不住年輕人,你說有啥法子?”

趙主任也講:“的確是這個樣子。實際上,我們建移民小區,主要是要做到‘移得出,穩得住,富得了’這樣一個宗旨。依托工業園區上項目,我們已經搞了一期2000畝設施農業園,物流園區,生態建設示範園,鎮區也能提供一些公益性崗位,像環衛保潔,治安聯防等,企業也給提供了一些輔助性崗位。我們認為產業支撐較為紮實,可現在遇到的問題是,別說年輕人,就連四五十歲的人去就業的也不太多……”

“這是為什麼?是不是工資不高?”

“主要是不太習慣,當牧民放羊自己做自己的主,現在給人家打工,人家做你的主。”奧騰巴彥搖著頭說:“有些我也說不清楚了。咱憑良心說,栽移樟子鬆苗子打日工,每天一百五,不算低吧?你要搞計件,每天三四百元錢也能掙,這走到哪兒也不能算是低工資。可他就是放著錢不掙,你有啥法?你不掙,人家陝西、寧夏、甘肅的人打破頭搶著掙。咱牧民過去過得是有累沒苦的日子,悠打著就把過日子的錢掙了。現在住上樓了,你要想有錢掙,就悠打不成了……”

悠打,我佩服奧騰巴彥用詞的準確。一個悠打,就好像有人騎馬在我的麵前晃動了起來。

我想起了烏審旗人民政府旗長牧人先生講過的一句話:“城鎮化不僅是換一個地方居住,更是換一種方式發展,要同時考慮‘人往哪裏去,錢從哪裏來’,如何安居樂業?烏審旗土地遼闊,地勢平坦,空氣清新,綠地豐富,為實現‘草原上的城鎮、城鎮中有草原’的新型城鎮目標奠定了基礎。但真正實現城鎮化,首先是要轉變人們的生活、生產方式,而不是簡單地把人移到樓上去……”

奧騰巴彥歎著氣講:“我是鬧不明白了,放著日工一百五的錢不掙,人們這是咋了?”

奧騰說得不錯,日工一百五十元,走到哪兒也應當算是好工資了,可烏審旗的牧民就是看不上。除了有悠打的因素之外,這主要還是因為他們每家每戶都有幾千畝的草場。這些年來,他們中的許多人,大都是雇陝西人放羊、種地,而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早已經搬進市裏、旗裏。烏審旗的牧民,這是一些既享受著城市文明又享受著草原文明的快活群體。退牧還草、還林,既是對他們長遠利益的維護,也是對他們眼前利益的觸動。

奧騰巴彥說:“現在老的好說,小的也好說,上樓有甚不好的?要說不願意上樓的,主要是半老不老這批人,四五十歲的這些人又不進城打工,又不願意上樓……”

我問:“那為什麼呢?”

奧騰巴彥道:“他們幹得動,掙錢的路子就多,還是覺得守著自己的草場搞農牧業收入高一些。最主要的是,他們怕退牧還草政策不長遠,頭幾年行,要是以後沒有了政策補貼,名下的草地也沒有了……”

趙主任說:“咋會呢?二輪承包不是剛簽了?你得告訴牧民們,政策隻會越變越好。現在住在風刮不進,雨淋不著的單元房裏,每年你就甚也不用幹,光退耕還草這一項就有五六萬的進項,往哪找這好政策去?”

奧騰巴彥說:“不管咋說,也是故土難離啊!我是嘎查的支部書記,我得帶頭上樓。現在全嘎查有一百五十二戶住進了樓房,守著梅林廟草場的沒有幾戶人家了。現在主要是把樓房的管理跟上去,引導上樓的牧民參加就業。我還是想不明白,日工一百五十元,咋還沒有人做呢?”

趙主任道:“老奧,你在路上再想吧!咱們還是快點去看梅林廟的大明沙吧!”

我們笑了起來。

奧騰巴彥開上自己的車在前麵帶路,我們的車跟在他的後麵,馳出了圖克鎮,向梅林廟嘎查馳去。漸漸地草地兩麵的沙丘越來越高,越來越大了,但都覆蓋著茵茵綠色。你可以想象得出,這些大沙漠的本來樣子。尤其是大片大片的沙地柏,綠油油,黑壓壓的,一望無邊。真的是壯觀,好看,耐看。

沙地柏是產於烏審旗的獨特灌木,其以樹形美觀、香味驅蟲蠅且四季常青、耐旱節水成為國內外城市綠化的新寵和首選。我曾在東京,北京、上海等國際化大都市裏,見到過許多鬱鬱蒼蒼的沙地柏。究其原始的根就是深深紮在毛烏素沙漠上,沙地柏是烏審旗毛烏素沙漠上生長的珍稀樹種,經濟價值非常高。因此,沙地柏也成為了偷盜分子盜竊的對象。為此,烏審旗專門成立了沙地柏管理局,專門負責烏審旗境內的沙地柏管護工作。

奧騰巴彥的車停在了一片覆蓋著沙地柏的沙漠前,我們也停車,走了下來。奧騰巴彥指著這片黑壓壓綠油油的沙漠說:“這裏原先就是一片大明沙,圖克全鎮再也找不出這麼大的明沙。現在全爬滿沙地柏了,到了冬天也綠綠的。要說明沙,就屬這塊大了。”

我告訴他,我想看看沒有綠化的大明沙。奧騰巴彥奇怪地看著我說:“看沒有綠化的大明沙?這還真不好找。你看哪光禿禿做甚?還是這綠油油的好看。”

我剛想解釋幾句,奧騰巴彥像是發現了什麼,急匆匆地往遠處的沙地柏叢中跑去。

他一會走回來,生氣地說:“又有人偷剪枝子了。這些賊忽拉,是該好好懲治幾個!”

原來奧騰巴彥早就參預了沙地柏的管護工作。他告訴我,梅林廟嘎查是旗裏野生沙地柏重點保護區域,嘎查的牧民們都自動配合旗裏的執法部門,主動保護參預沙地柏的保護和管理。

我問奧騰巴彥:“這沙地柏經濟價值高嗎?”

奧騰巴彥說:“沙地柏枝子貴得很,要是倒到旗外去賣,十幾元錢一株哩!咱這大沙漠現在是金山銀山哩!常有人開著車來盜竊,咱這沙地柏又多,地麵也大,總有盜剪的事情發生。咋也製止不住。旗裏的王法硬得很哩,逮住了輕則罰款,重則判刑。前些日子旗裏一個執法部門的司機,偷剪沙地柏枝條盜賣被判了刑……不這樣狠刹,咱這裏就會被人連根挖光,挖禿。”

我問牲畜吃沙地柏嗎?奧騰巴彥告訴我,沙地柏不能當牲畜的飼草,過去人們做香時,用它當過原料。它在牧人的心中非常神聖,祭長生天時,祭敖包時,人們用沙地柏枝條沾上奶子向天拋酒,以表達對蒼天神靈的敬意。沙地柏因為耐旱,是固沙的優良灌木,不但能夠綠化沙漠而且還能美化沙漠。因為沙地柏品相好,現在漸漸成為城市綠化的觀賞樹種,常栽種在城市河邊和廣場的草坪上。沙地柏由於抗旱性強,所以非常節水,一般來說僅靠雨雪就能茁壯生長。而且它是多年生植物,串根子串得很快,今年栽上一株,明年就是一片,根本不用刻意管護。所以花木市場需求量非常大,為了保護毛烏素沙漠的生態,烏審旗出台了專門保護沙地柏的措施,加強了對沙地柏的管護。

我望著毛烏素沙漠上,一眼望不到頭的黑壓壓的沙地柏林,心想,毛烏素沙漠確實是一座金山,金山。

我們上了車,車快速行進在披著綠裝的沙漠上,不一會眼前出現了一片寬闊的草場,草場上橫亙著的一塊塊的沙漠,也都是綠油油的。極目望去,是一片無垠的綠色。連與我同行的張玉廷,也被這美麗景色震撼了,連連歎道:“真沒有想到,沙漠會綠成這個樣子。奇跡,真是奇跡!”

我見到在綠色的草地上,屹立著一幢古色古香的建築,張玉廷告訴我,前麵就是薩剛徹辰紀念館了。果然奧騰巴彥已經把車停在了紀念館前,我們忙跟了上去。我下車觀看,發現著這幢建築非常樸素,就是幾間平房並排立在草原上。奧騰巴彥給我介紹道,這裏原來是梅林廟的舊址,現在建起了薩剛徹辰紀念館。我看到紀念館大門緊鎖,四周也是靜悄悄的。奧騰巴彥給我解釋道:“今天不是祭祀的日子,要是到了祭祀的時候,人們就從四麵八方來了,有時還有外國人。要不我給管紀念館的人聯係聯係,讓他過來把門開開?”

我問管理紀念館的人在哪?奧騰巴彥說就住在鎮裏的移民小區。剛才走得匆忙,忘了把他一塊叫下來了。我說太遠了,算了吧,我在周圍看看就行了。我徜徉在薩剛徹辰紀念館的四周,見門前有幾株古柏透著森森涼意,我透過門縫往裏看著,可惜看不清楚。我知道薩剛徹辰紀念館內珍藏著一幅畫有薩剛徹辰的畫像,二百多年了,一直被哈日嘎坦蒙古人視為神靈。每年祭祀的時候,哈日嘎坦蒙古人就會衝其焚香敬酒,頂禮膜拜。

作家成神,這恐怕是世界的唯一。這種虔誠寄托著對自己民族曆史的尊崇,對自己民族文化和未來的無限期許……

奧騰巴彥說:“自從建起了這個紀念館,我們就可以在自己的家門口祭拜薩剛徹辰了。要不年年得去陝北陵地,往返六五百裏呢!”

我站在薩剛徹辰紀念館前,四下打量著。不遠處還有一些起伏的細小沙丘,黃澄澄的,顯得很是潔靜,在一片綠色中顯得格外搶眼。奧騰巴彥對我們道:“我家就離這裏不遠,要不咱們去我家喝杯茶去?”

我們驅車走了大約十幾分鍾,來到了奧騰巴彥家。他的家隱在一片小樹林裏,孤伶伶地立在草地上,顯得十分清幽。我們進了屋,屋內收拾得非常潔靜,透過大窗子就能看到無盡的草地、樹木、白雲、藍天。炕桌上已經擺放了一些待客的奶食、炒米,奧騰巴彥的老伴烏努古笑眯眯地招呼我們,為我們斟好了茶,便退到炕邊默默地看著我們。奧騰巴顏告訴我們,他家還有二十幾隻羊沒有處理掉,老伴烏努古舍不下她的羊,草一返青就又回到了自己的牧場。咳,高樓拴不住牧人的心呀!

我問烏努古,一個人呆在草原上不孤單嗎?她說,她在照料她的羊,不孤單。我繼續問她,住在鎮上小區的樓房內好還是住在這裏好?她說在這裏呆慣了,草場上有做不完的事情。奧騰巴彥告訴我,他家過去養著六頭牛,七十多隻羊。後來旗裏要在梅林廟搞生態移民,人、畜都要從這裏全部退出來。我是支書,鄉親們都在看著我哩。我家大半牲畜都處理了,還有一些羊沒有處理掉,老伴就從樓裏搬回來住了。

烏努古說她聽不見羊的叫聲,心裏就發慌。我聽她這樣一說,心裏頓時感到酸淒淒的。我急忙喝了一口茶,問烏努古孩子們的情況。烏努古說她的三個孩子都在城裏打工呢!逢年過節,薩剛徹辰大祭時才會回到家裏。我問她孩子們在城裏呆得怎麼樣?烏努古答不出來,一臉漠然的樣子。奧騰巴彥告訴我,他的二小子在旗裏辦了個裝飾公司,生意還算紅火。大小子和三小子,每年的收入雖比不上老二,但也過得去。

烏努古說:這羊眼瞅著就沒有人放了……

我知道,每隻羊兒都是一台小型挖草機,在禁牧之前,小草隻要露頭,就會被羊兒吃掉。羊兒低頭掠過,草場一片荒沙,因為一隻羊需要幾十畝草場才能正常生長。再加上肓目追求牲畜存欄頭隻,羊兒在人們貪欲的驅使下,幾乎是瘋狂地掠奪草場。這種傳統的粗放的畜牧業生產方式,成為草原荒漠化的重要推手。人們已經認識到,不轉變傳統的農牧業生產方式,生態永遠不可能得以恢複。從上世紀末開始,烏審旗開展了禁牧,對羊實施棚圈飼養和輪牧。十幾年下來,草長高了,沙漠綠了,牲畜的頭隻數也比禁牧前翻了幾番,烏審旗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牧業大旗。人們都知道綠染毛烏素,一萬餘平方公裏的烏審大地生態得以恢複,禁牧輪牧起到了關鍵性作用。現在人們說起禁牧的百般好處來,唯一的遺憾是似乎圈養的羊肉質不如跑灘的羊味道吃起來香。這不知是人們的心理作用,還是圈養的羊肉質確實需要改善,個種滋味我是體會不出來的。

我所知道的是,目前,烏審旗全境的草場都被認定為有機草場,烏審旗全境的農牧副產品,包括牛、羊、水產品、糧食,水果、菜、都被國家農業部綠色食品管理委員會正式認定為有機產品。這就是說烏審旗已經有了自己的綠色品牌,綠色烏審的經濟價值越來越得到了彰顯,綠染毛烏素沙漠,已經實現了由生態價值向經濟價值的轉變。烏審旗綠色品牌的整體確立,凝聚著幾代烏審人的汗水和智慧,是十萬烏審兒女像嗬護自己的眼睛一樣嗬護自己賴以生存的家園,精心打造綠色烏審的結果。

四、浸血的毛烏素沙漠

公元1929年2月11日,正是農曆正月初二。

入夜,辛苦了一天的席尼喇嘛,送走了不斷來慰問革命軍的鄉親們,開始上炕休息了。當時,席尼喇嘛率領著內蒙古革命軍第12團正駐防在烏審旗烏蘭陶勒亥的文貢沙漠裏,他和團部以及警衛排的十幾名戰士住在一個牧戶的家裏。

這位六十四歲的老人很快進入了夢鄉。

睡夢中的席尼喇嘛不會想到,一個針對他,針對烏審旗國民革命的罪惡陰謀,正在像夜色一樣纏繞著他,吞噬著他。

外麵大夜如墨,朔風呼嘯。正謂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一個黑影像夜行的狼一樣,悄悄靠近了屋外。他是當夜的值班排長布仁吉日嘎拉。另一個黑影也貼近了布仁吉日嘎拉,他是當晚的值勤戰士額爾和木達來。倆人密謀了一氣,便提槍鑽進了席尼喇嘛休息的屋子裏。

幾聲罪惡的槍聲過後,烏審草原的優秀兒子、共產主義在內蒙古大地早期傳播者、堅定的民主革命戰士、“獨貴龍”運動的發起者和卓越組織者,內蒙古人民革命軍第十二團團長席尼喇嘛被叛徒暗殺於毛烏素沙漠裏。

席尼喇嘛是烏審草原上的紅色傳奇。

席尼喇嘛原名叫烏力吉傑日嘎拉,他1866年出生在一個奴隸的家庭,八歲剛懂事時就給牧主放羊。剛剛成年,他就被送進烏審旗的王府裏當雜役,受盡了欺辱,經曆了人世間的許多不平事。烏力吉憑著自己的勤奮好學,掌握和熟練使用了蒙漢文字,成為一名王府的“筆

帖式”(文書)。其間恰逢庚子之亂,慈禧太後躲難至西安,烏審旗的王爺為了討好慈禧太後,向朝庭表忠心,又給陝北地主買了部分草場,換了三千兩銀子,派倆人給慈禧太後送去。誰知那倆人在西安呆了幾個月,連慈禧太後住在哪兒都沒打聽到。氣得王爺直罵“蠢材”,又派精明幹練的烏力吉赴西安辦差。實際上,王爺出買的草場中,就有烏力吉一家世代放牧的巴拉地,家人已經被迫西遷,失去了家園和牧場的烏力吉正在悲憤交加之中。但他也像在草原上世代放牧的牧人一樣,盼望烏審旗有好王爺、好官,牧人們能夠平平安安地放牲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