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問題越來越清楚,已經沒有第二種解釋。高揚克製著自己的憤慨,說:“徐秀英反映的問題既然基本屬實,地委主要領導同誌又代表地委提出了處理意見,二輕局就可以不執行!地委就沒辦法了?你們常委都談談,這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照實說,這是個非常簡單的問題,簡單到從來都是心照不宣,無須提問也無須回答。但是這位第一書記偏要打破砂鍋問(紋)到底,而且認認真真等待著回答。問題一下子變得極其複雜了。有的常委支支吾吾說了幾句,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幹脆打住了;有的則埋下頭,沉默不語。

高揚靜候片刻,終於忍不住激憤,說:“你們不願談,我也不問了!一個女同誌,敢於同貪汙行為做鬥爭,敢於反對領導上的不正之風,特別是在領導的丘製和打擊下,仍然堅持上訪達五年之久,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啊!這是難能可貴的!

“對這樣明顯的是非問題,你們表了態,在你們領導下的幹部頂著不辦,你們卻能容忍!你們到底能不能辦?如果不能,我就另找兩位同誌,找兩位不怕同我高揚一起被打倒的人來辦!”

憋悶、混沌的日子已經太久了,人們盼望一聲雷、一場雨甚或是一場地震。它來了,帶著不安的氣氛一那是一種強烈得令人忐忑不安的興奮和期待。這就是邢台人民目下的心境。街頭巷尾,人們在悄悄地傳告:包文正來了!

地委常委連夜開會。在座的每個人都了解徐秀英一案的^始末,卻是今天才懂得它的嚴重性質,猶如大夢初醒。會議當即作出決定:建議司法部門依法逮捕貪汙分子陳XX;分別撤銷或免去打擊報複、頂著不辦的某局長等五人的領導職務;建議任命敢於堅持原則、勇於向貪汙盜竊行為做鬥爭的徐秀英為二輕局副局長。

地區紀委書記在二輕係統職工大會上宣布了上述決定。接著,《河北日報》《人民日報》等相繼報道了此案處理經過。中紀委和中組部的內部刊物就此發表評論,稱讚高揚“表現出了堅定的原則精神和鐵麵無私的公正態度”,號召各級各方麵的領導幹部都來做“敢於維護黨紀國法的硬漢子!

一個月內,邢台市和駐軍有七、八個單位請徐秀英做報告;二輕局的群眾紛紛揭發本局的問題;省內外幾十人給徐秀英寄來檢舉揭發材料和信件,請她支援。徐秀英成了他們的“民間檢察院”。十二月初,她把保定棉紡廠傅萬鈞的《第七十次申訴》轉呈高揚,高揚派人查處後,在報上公開揭露了這樁打擊報複案。一“邢”一“保”兩件大事,為八三年河北人民的新年和春節增添了一片激揚振奮之氣。

徐秀英,這位生了一副共產黨人傲骨的老太太說得好:“高揚同誌為我的案子花這麼多的心血,組織上又讓我當副局長,這不是扶我,扶的是正氣,扶的是民心!”

人們沒有忘記高揚十月十八日向地委的同誌提出的問題:對下屬如此無法無天的行為,領導者為什麼“卻能容忍”?又為什麼說不清楚或者沉默不語?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說不清楚、不願說或不敢說的,髙揚在大庭廣眾麵前說得淋漓盡致!一九八三年一月十二日,高揚在全省的地市縣委書記會議上嚴厲地指出:“現在黨的戰鬥性太差了。”

“一方麵違反黨紀政紀的事層出不窮;一方麵,有言責、有職守者熟視無睹,畏縮徇情的也大有人在。”他向在座的縣以上各級黨委的一把手們大聲疾呼:“連小小芝麻官;還會說:當官不與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象我們這樣執掌政權的響當當,的革命家,難道有理由怕誣告和丟選票嗎?”

怕,軟,削弱甚至喪失了一個共產黨員和黨的組織應有的戰鬥性,正是症結之所在。此後,三月、九月、十一月、十二月,高揚又在各種會議上多次提出要敢碰“硬茬口”,敢拔“釘子戶”,敢在“高門大屋”麵前實行,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並且“把能否堅持原則,敢不敢碰硬,當作考核地市縣委書記是否稱職的依據之一”,對地市縣委書記進行一次重點考核。“敢碰硬”的口號,在省內外得到了廣泛的呼應;素以豪傑並起著稱的燕趙大地,站起來一大批“硬漢子”。

在我們黨的幹部隊伍中,真正與貪贓枉法者同流合汙的雖然是極少數;對於“執掌政權”的人來說,處理下屬的壞人壞事一般也不必擔心受打擊報複;但是許多人靈魂深處的某個地方有那麼一片陰影,使他在壞人壞事麵前總是“底氣”不足,總是硬不起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讓人民群眾失望,於是隻好坐在電視機前聽憑人群為包文正、徐九經和“七品芝麻官”們大喝其彩了。他們有許多超過封建社會“小小芝麻官”的地方,但常常少了那麼一點“與民作主”的抱負和氣概。他們離開群眾久了,對老百姓的疾苦已感覺不到切膚之痛。看看高揚同誌的言行,這些“革命家”們是不難找到自己的症結的。這裏有兩筆統計:

一九八三年一月,除去元旦假日,共二十九天(包括星期天、這期間,省裏正開著地市縣委書記會議,此外高揚又兩次下去調查教育問題,此外還要除去開年之初省委的日常會議和處理各種公文所用的時間,高揚處理群眾來信四十七件。

二月,總共二十八天,其中包括春節假日和星期天。他除了去廊坊、壩縣、大成、保定調查教育問題,親自起草!《關於農村中小學教育改革的意見》和出席日常會議、處理公文之外,處理群眾來信四十五件。

他在這些來信上所做的批示,有許多本身就是一篇感人下淚的好文章。一九八三年二月九日,高揚看到記者寫來的一份材料,說那裏的領導人從派性出發,不但不支持某項有重大價值並已做出出色成績的研究,反而百般打擊、刁難,眼看春節臨近,竟然不給烤火費,使堅持研究的同誌幾乎個個手生凍瘡。高揚立刻批給一位負責同誌:“請你負責下決心解決一下,碰一碰仗勢欺人的人。其辦法是派比較負責、敢辦事的人於春節後把信中申訴各點查清楚,如果屬實,可同XX地委、專署商量,從嚴處置阻撓科研工作的野人,以警效尤。……他們顛倒黑白,違法亂紀,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現在都敢亳無忌憚地做。(信中)所述如果屬實,我意應在《河北日報》報道,並處分幾個破壞科研工作、不法橫行的當權者,以肅那裏的惡劣風氣。可以立即給XXXX所打個招呼,使他們安心過春節。”

這裏絕沒有那種模棱兩可、不痛不癢、哼哼哈哈故做城府的官僚氣,而是愛憎鮮明,一針見血。正如他在一個批示裏寫的那樣:“他們受欺負連告狀都忘了……我這急性人,看了簡直想跳起來。”

四川仁壽縣一位十九歲的姑娘,被人販子拐騙到河北,賣給一個農民。姑娘如陷牢籠,不堪虐待,幾次逃跑末成。這時仁壽縣公安局來調查人販子的罪證,同姑娘的哥哥一起找到了河北,當地的一個公安人員竟然同參與販賣婦女的人串通一氣,從中阻撓,不許姑娘跟哥哥回家。哥哥提出臨走時見妹妹一麵,也隻許他隔窗看一眼妹妹的淚臉,聽一聽妹妹的哭喊。有人並聲稱:“她要想回家,就先把她打殘……”

仁壽縣公安局寫來的這份材料送到高揚的桌子上,已經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機關內外充滿除夕氣氛,割肉、買酒、分戲票、約親友!…雖末放假,習慣上已不正經辦公了。高揚心急如焚,立即批給主管政法的負責同誌:“XX同誌:此件請今天就動手處理。如此行徑真是無法無天,還成什麼社會主義世界。救人要緊,不要強調什麼過年過節了。高揚。”

擱下筆,想想還不放心,立即又補上兩句:,要用電話通知,立即把張XX搶救出來!”

秘書傳給秘書,領導批給領導……高揚的批件火速傳到了省公安廳。當日上午,公安廳即用電話通知到下屬公安局,下午又派一位處長帶人奔赴該地……

晚上,高揚回到了家裏,仍然放心不下。六點三十六分,公安廳的電話要到他的家裏,報告說:下午五點五十五分接到當地公安局報告。女青年張XX已從某縣某村解救出來,保護在軍分區內。

院子裏、大街上傳來爆竹的悶響,焰花在窗外閃亮。是吃年飯的時候了,人們在祝福骨肉團聚,老幼平安……高揚打量著小女兒在廚房忙碌的背影,滿懷慈愛地喚道:“麗達,吃飯吧。”

“急躁情緒”辯

昨夜一場風雨,出了些許小事,建築設計所的圍牆倒塌了。

第二天早晨,吳所長召開碰頭會,“現在我們就來研究一下圍牆的問題。這新圍牆應該是什麼樣子呢?請大家踴躍發言。”於是建築設計所的專家們立刻引起了三派分歧:“現代派”與“守舊派”各執一端,引經據典,各自發表一堆永遠正確的原則;最後由“取消派”一筆勾銷:“依我看,如果圍牆不倒的話,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圍牆到底怎麼修?矛盾留給了行政科的辦事員、生了一張娃娃臉的馬而立。

馬而立騎車直奔房屋修建站,同那裏的工人和技術員一起,蹲在地下比比劃劃,不到半個小時,幾個難題都解決了。接著他帶領工人們隻花了一個星期天的工夫便把圍牆修起來了。因為修得太快,快得叫人毫無思想準備,於是招來了“批判力永遠大於創造力”的三大派一片非議,一致認為這個馬而立“辦事不穩”。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的馬而立,睡在會議室的沙發上,朦朦朧朧地挨了!頓批……

這是江蘇作家陸文夫的一篇小說。它現在正捧在髙揚的手上。放下這本雜誌,他難以抑止地在房間來回走動著,他看見了千萬個河北的“馬而立”,千萬個河北的“吳所長”……他重又坐下來,揮筆寫道:

建議把陸文夫的小說《圍牆》印發省直機關各單位,包括事業單位,供所有工作人員閎讀。

小說中所描繪、刻劃的人物群像,我看大家都“似曾相識”,這些人好象就在我們身邊走動。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的領導幹部、專家們和其他工作人員們,在用人行政、看人看事等方麵應該從這篇故事中吸取什麼經驗教訓,很值得每個人深思;象馬而立那樣的幹部,大概哪裏都會有,他們的處境如何,也值得各級領導者負責檢查一番,不要讓詩人再發出:“何世無奇才,遺之在草譯”的歎息。

高場

一九八三年五月十五日

馬而立三生有幸,經第一書記批準,加入了河北籍,成了老少皆知的著名人物。陸文夫麵然是全國屈指可數的著名作家,但筆者敢說,在河北的黨政幹部和工作人員中間,知道馬而立的比知道他的多。

省委第一書記用小說指導工作,頗為新鮮。《瞭望》雜誌稱讚這是“一種值得提倡的領導方法”。高揚倒並未想到這一層。他隻是覺得小說裏的那些人物“似曾相識”,“好象就在我們身邊走動”。有些同誌吃慣了“大鍋飯”,端慣了“鐵飯碗”,辦事拖拉,文牘主義,互相扯皮,矛盾上交……“文不象謄錄生,武不象救火兵”,甚至沒有升官發財的希望就不幹了,就沒動力了,典型的舊政府小職員形象——做官吃飯。他對此蹙額疾首,他在尋找整飭的辦法,尋找生活中的“馬而

立”。

八二年夏天,河北的局麵還相當混亂的時候,有一張名叫《農家樂》的農村科技小報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張小報登的都是農民立刻用得上的科技知識、生產的經驗、門路和信息,它順應了實行責任製後農民對科學知識的渴求,為我們幫助農民致富找到了一條途徑。十二月的一天,他打電話給河北日報社,說他想見見《農家樂》編輯室的同誌。他與他們整整座談了一下午。這張小報最初是河北日報社農村部的同誌在一不增編製,二不增設備,三不增資金的情況下辦起來的,後來與省供銷總社合辦,由各地的供銷社、代銷店和副業組織員,把報紙送到訂戶手上。每次報紙一印出,農村部從主任到編輯一齊出動,自己動手分報、包裝、發送郵局。為了方便農民訂閱,池們打破常現,農民看到報紙再交錢也行。“甜葉菊種子在哪裏買?”

“蚯蚓到哪裏去賣?”

“小雞互相啄羽毛怎麼治?”為了答複讀者提出的問題,他們四處尋訪,還常常代農民買種子、書籍等寄去。因此,它創辦一年,訂戶已達三十萬份(八四年達七十萬份),被《文摘報》列為全國“個人訂戶之最”,農民稱它是勞動致富的“及時雨”,“活財神”……

“好!”高揚興奮地稱讚道,“你們雖然也是官辦的,但是辦到了農民的心坎上。我們就是要把那些官辦習氣打倒,打不倒也要擠垮它!”他囑咐編輯室把辦報的情況寫份材料給他。八三年一月六日,他把這份材料首先推薦給地市縣委書記會議的代表們。

“……一個每月四期八開紙四版的小報,在全省,甚至在全國產生了影響,展現了它突出的生命力,原因何在,材料中寫得明明白白,讀了令人感奮。說它為一九八二年河北工作增添了小小的光彩,我看也不算過譽……因此我主張,把這份材料廣為印發。發到全省各文藝文化團體及新聞出版部門……同時發給各地、市、縣黨政領導機關,,要求他們據以檢查、糾正農工商學各業有些官辦,單位安於落後的懶漢思想,促使他們振作起來……”

他在這裏推薦的實際就是“馬而立”精神。幾天之後,他在會議的講話中又鄭重指出:“進一步提髙黨政機關工作效率的問題應該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今年必須力求振刷。”七月,他代表省委向全省人民提出了“振作精神,振興河北”的響亮口號,並采納了記者牛一見的建議,要求首先從各級黨政機關大院“振”起……

諧然成趣的是,《河北日報》五月二十五日發表了高揚推薦《圍牆》的意見,全文轉載了這篇小說,正在這件新鮮事被人們爭相傳告,一時“洛陽紙貴”的當口,二十六日,該報頭版頭條發表了一篇通訊,介紹一個名叫顧二熊的縣屬小化肥廠廠長。人們讀過之後,不由叫道:“嘿!這顧二熊就是個馬而立,呀!”

所幸,這個“馬而立”沒有遇上“吳所長”。該報四月二日已經報道過這個小化肥廠,那時候,高揚剛離開這個廠兩三天。報道的標題、副標題引用的就是高揚在那兒說的話。

“用人的得失,是古今中外治亂興衰之所係。”高揚一到河北,就反複強調這一點。上任第三十五天,他就在地市委書記座談會上提出要清除幹部工作中“亂點鴛鴦譜”、“學非所用”、“優材劣用”、充數”等積弊。他還提出“發現和選拔人才要開創新的途徑”,主張動員群眾推薦人才,以彌補單靠組織部門專業考察製度的缺陷,避免遺漏人才和選拔失誤。作為“七十老翁”,他深感時間的緊迫,因此不遺餘力地為那些“遺之在草澤”的馬而立式的人物打抱不平,鳴鑼開道。每次下去調查,一聽說哪兒有個不錯的人才,他立刻就去考察。

八三年三月二十七日,他到了衡水地區,聽說冀縣化肥廠的年輕廠長顧二熊很有道道,於是他就去了。他讓顧二熊領著,沿著生產流程察看了各個車間、化驗室和銷售處,以他當過四年化工部長,主持編寫過“化工知識叢書”的眼力,直接考核了顧二熊和他的工廠。那時候,我國大多數氮肥廠都賠錢,一九八一年顧二熊剛當廠長時,他們的主要產品“碳酸氫銨”也賣不出去,農民說那是“氣兒肥”,不管事。顧二熊在河北農大攻讀了四年“土化”專業,畢業後又當了多年農業技術員,深知農村的狀況和農民的心理,對農民有很深的感情。他寫了篇論文,提出化肥生產要和普及化肥知識結合起來,受到化工部的重視。他們下鄉宣傳科學知識,進行化肥效果實驗,讓農民親眼看到化肥的效果。他們號召農民買化肥時帶土樣來,工廠免費提供化驗分析,然後教以應施化肥的品種、數量和方法,並對帶土樣來的農民爭以優惠價格待遇。他們免費為青年農民舉辦化肥技術訓練&;他們根據本地區土壤、氣候特點改革施肥方法,為全區農業增產開了一條新路……

他哪裏隻是一個小小廠長!他簡直把他的化肥廠變成了一個推動巨大杠杆的神奇的“支點”,變成了一個足以震顫全身肌肉的“穴位”。高揚興奮地稱讚他們的“農化服務中心”是個方向,既興工,又利農,為振興小化肥工業開拓了一條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