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遙心頭一驚,麵容上鎮定如初斂了笑容,顯然有些不悅,“夜兒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你還在懷疑為師嗎?”他以為他之前已經解釋的很清楚了,這個丫頭什麼時候多了如此多的心眼,竟讓他措手不及。
“師父的答案是肯定的?”夜千竹步步緊逼。
“不早了,為師要回去休息了,你好好睡一覺,就不會有這麼多胡思亂想亂七八糟的事了。”李自遙臉色一沉,腳步動了起來。
夜千竹見師父要離開了,她孤注一擲喊住:“我不是方君儀,師父你也不是逍遙散人。”
李自遙驟然停住了腳步,忽然間他的身體和背影因為她的一句話全部都僵持住了。
而這一刻,夜千竹要的是一個合理的解釋。她最可親的師父甚至比方震濤夫婦更為讓她關心的人竟然從頭至尾都是欺騙,教她怎麼能夠接受。她從沒有想過要找到親身父母,為什麼要如此的安排?
她希望李自遙可以為自己找到理由,可以信服她的理由。甚至是一個很蠢破綻百出的借口她都可以不計一切的去接受,為什麼,她的表情痛苦的難以接受,淚液控製不住,那種心灰意冷和對秦斷樓的絕望甚至不相上下。
詭異且悲鳴的氣息聚集在房間裏,看似平和卻是一觸即發。
李自遙麵容沉重的轉過身,徐徐道:“既然你全部都明白,為師也不想多說什麼了,但是已經安排好的事不會因此更改。”
字裏行間默認了。夜千竹清淚直流,無聲的抽泣。良久,師徒二人無聲的對視著。
最後,夜千竹仿佛是止住了眼淚,她強忍著接受了事實,平靜的道:“師父,明日的親事取消。”她明明不是方君儀,她不能和夏延格成親的。於公於私,她都不能欺騙方震濤夫婦,雖然她也很希望自己是他們的親身女兒,但事實就是事實無法改變。
師父的眼神變得讓她認不清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和藹可親不諳世事的師父了。日夜相對朝夕相處,她卻不知,師父是何時在進行著無影門的籌劃?更不知師父如何搖身一變成了無影門主?無影門又是與朝廷風繼寒勾結在一起的,那麼師父便是江湖中歸順朝廷的叛徒。而他在青城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可疑和懷有目的性,甚至是……“夜兒,連你都不理解師父嗎?”李自遙忽視她的話語,顧左右而言他,表情卻是一種苦口婆心的勸解偏多。
“師父,你不要一錯再錯了!”夜千竹憤憤然的掙紮不已,對方竟然還想勸服自己。她沒有想到師父的執念竟然如此之深,到現在仍是冥頑不靈。她除了震驚和痛心之外,更多的是希望他可以回頭是岸,不要成為眾矢之的。
“親事必須照常進行。”李自遙一錘定音,毫無商量的餘地,如果不按照他的計劃,恐怕對於青城來說未必是好事。
夜千竹張口欲言,卻被出其不備的李自遙點中了啞穴,嘴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師父到底要幹什麼?起碼她知道自己性命一定會無礙。不行,此事得和方掌門去商量。當初,師父故意引導自己懷疑方震濤是無影門主,她始終是不太相信,沒想到卻是混淆視聽。朝廷風繼寒詭計多端,再加上無影門和武功高強的李自遙,各大門派恐怕是岌岌可危瀕臨險境而不自知。
她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師父的對手,趁師父喘息的空當,她腳底一滑,溜了出去。不想,門才剛剛推開,就撞上了麵露疑色的風玉童。
“師姐,你這是?”風玉童正好擋住了夜千竹的去路。
“快攔住你師姐!”李自遙倉惶的道,身體已然緊緊的追了上去。沒有想到,這個丫頭脾氣性格竟與自己十分的想象。那股倔強的勁和自己年輕的時候很像,很傻,很天真。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風玉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莫非是師父說了什麼話讓師姐不舒服了?他抬眸對上了師姐眸子,那裏依稀有焦急的光芒,還有表情上的不同尋常。他按住夜千竹的雙臂,急切的想聽見師姐的解釋。但,她表情動態飄忽不定,努力的張嘴卻沒有一句出口的話。
“師姐,你到底怎麼了?”風玉童急了,他不明白。
這個時候,夜千竹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風玉童的懷中,不省人事。風玉童循眼望去,卻是李自遙做了手腳,可能點了她的睡穴。
李自遙對上風玉童探究和疑惑的眼神,麵色無奈的道:“你師姐是被秦斷樓給迷了心竅,剛才居然對我說不願意成親了,還負氣要去找秦斷樓那個魔頭。當真是鬼迷心竅,太胡鬧了。為師點了她的穴道,興許她睡上一覺就想通了。”
什麼?師父說師姐喜歡的是秦斷樓?怎麼會這樣的。師姐為什麼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提到過這個人。小童一邊在思索李自遙的話一邊將夜千竹扶到了床榻上,攤平了躺著。
好奇怪啊!風玉童喃喃道:“師姐前些日子也沒有這種心思,怎麼突然就——”
“你師姐現在大了,有了自己的心眼了,什麼事都藏在心裏不跟任何人說。但是她作為青城掌門的女兒,責無旁貸,更不能因為一時的衝動而鑄成大錯。明日來的都是江湖上各大門派的掌門和門主,斷不能發生意外狀況。”李自遙憂心忡忡的道,大道理過後不忘囑咐風玉童,“小童,從今夜起到明日早上你且守著你師姐。”
“是,師父。”李自遙這麼一說,風玉童心中的天枰動搖了起來。沒有想到師姐心裏竟然藏著這麼多的秘密卻從來沒有把他當作自己人,任何事都不會與自己商量。他不禁雙眸暗淡,感慨萬千,不是滋味。就連李自遙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他都沒有注意到。
夜色昏暗,屋子裏的油燈忽明忽暗,投射在那個睡夢中猶緊皺眉的女子。她的眼睛是緊閉的,長長的睫毛像羽扇一般,表情卻是與睡相格格不入。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她有很重的心事,以至於不能完全舒展開來。
風玉童倚坐在床頭,望著那個他最熟悉的女子。她們親如姐弟,感情深厚,他在她眼中卻從不是一個男子。時至今日,他始終是不明白師姐真正的想法,但是有一點他非常的確定,就是師姐不愛夏延格。若是喜歡的話,當初他提出要早些回象山她並沒有反對。對夏延格的態度似乎和別人沒有什麼區別。若說她喜歡秦斷樓,這一件事是有跡可循的吧!
長時間的注視良久,他輕輕的托起那雙比自己還要小些的素手。無論如何,他一定不會讓師姐那樣的。
風玉童心中暗下了決心,眉宇間多了幾分堅定。
他一夜未眠,而夏延格亦是。兩廂比較,夏延格則是處於激動的興奮狀態,和難以言語的愉悅。
整個夜晚,他閉著眼睛卻是睡意全無,明日是他和夜千竹的大好日子,是他夢寐以求的姻緣。他幻想著明日美好的種種,他憧憬著未來他將會是一個最幸福的男子。心中猛一想起另一個女子,立刻變得心緒不寧。方婉婷是他從小青梅竹馬的小師妹,恐怕明日她會傷心吧,甚至——不過,師父已經將她安置妥當了,想必不會有什麼問題。希望她以後想通了,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夠勉強,會有一個真心願意娶她為妻的男子。
夏延格替每一個人都做了美好的設想,自然也替秦斷樓。
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親眼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秦斷樓。有那麼一種人,即使他不說話沒有動作即使是略顯狼狽,都不會掩蓋住他的光芒和風采。若自己是個女子,也會傾心於他的吧!但是,越是身在高處的人,越是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若不是秦斷樓主動割舍夜千竹,她怕是永遠都不會回來,回到自己的身邊吧!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似乎應該感謝秦斷樓。
秦斷樓和她之間的事坦然說若是不介意,那便不是真心喜歡的。但,他能諒解,也能絕口不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人是要往前走的。對未來,對任何人,寬容一些吧!至少,他能感覺到,這段日子她是用真心待自己的。她正在慢慢的試著接受自己,這的確是一個好的開始。
和著笑容,伴隨著窗外的蟲鳴聲,一夜到天明。
卯時,李自遙來到了夜千竹的屋子裏。
彼時,夜千竹依舊沉沉的睡著。而風玉童卻是眼睛睜得老大,臉上的稚氣褪去了幾分。
“師父。”風玉童恭恭敬敬的喚了聲,又焦急著問,“怎麼師姐還沒有醒?”
他緊張是怕師父昨晚下手太重,真的把師姐傷著了。李自遙半舉了手示意無礙,他麵色靜如水,不慌不忙的走到床榻邊上,將一顆藥丸塞進了夜千竹的嘴邊裏。一抬頭,藥丸便深入內髒。
風玉童眼明手快取了圓角桌上的茶杯,替自家師姐耐心的灌了茶。想必那顆藥丸是師父的寶貝神藥,師姐吃了定會馬上醒過來。若是再不醒,可就要耽誤吉時了。
“唔——”床上的夜千竹發出一聲短暫的窸窣。
“太好了,師姐你總算醒了!”風玉童眉眼展開,臉上的愁雲消散了不少。
夜千竹雖是睜開了眼睛,眼神卻是那般沒有焦距,飄忽不定的。聽見你說話,也不回答,隻是呆呆的點頭。這不禁讓風玉童心生疑竇,視線往李自遙處瞄過去,究竟有什麼問題?
李自遙搖搖頭,麵色暗沉,無奈的自責道:“都怪為師出手重了些,她現在還不算完全清醒。過個把時辰就好,小童你也別打擾你師姐了,和為師一道出去吧。”
算一算,那喜婆和負責梳妝打扮的丫鬟該來了。
風玉童最後朝恍惚不定的夜千竹投注了一眼,便隨李自遙離開了。
夜千竹迷茫中,依稀辨認出有光源,還有幾個晃動的人影。她不自覺的朝她們招呼或是沉默不語。任她們隨意擺弄像一個玩偶般。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安靜下來了。那是滿眼的嫣紅,還有那反照過來那個紅妝女子。她的眉目有幾分熟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梁,小小的唇殷紅一點。猛地一驚,五官輪廓分明是自己呀!她忽地想到了,師父呢?她這是在幹嘛,明明不應該成親的啊!怎麼辦,為什麼嗓子裏像有千斤重張不開,為什麼好像周圍的人都不見了呢?
她隻記得,在蓋上紅蓋頭的瞬間,銅鏡裏出現了兩張臉,一男一女。最後,全然沒有了知覺,陷入了黑夜。
怎麼辦?不能睡,她還有重要的事沒有說,沒有做!
兩個時辰過後,已經陸陸續續早就有人上青城山來了。
青城裏外,賓客如雲,張燈結彩,一團喜慶。
正堂前的擺著滿園子的喜宴,可容納的人數百餘個。一番費心的折騰和布置盡顯華貴和精致。
作為東家的方震濤更是紅光滿麵,精神煥發。他和大弟子夏延格即半子忙的是不可開交,招呼那些遠到而來的各大門派的掌門代表,其中包括霞客山莊,崆峒派幾個大門派的掌門均到場。
“恭喜方掌門!”“雙喜臨門啊!”致賀之詞不絕於耳。穿著大紅新郎服的夏延格劍眉朗目,英姿勃發,眉宇間藏不住的笑容,嘴角亦是始終保持著一定的弧度。彬彬有禮的招呼著客人。當然,他的身份和地位都是名正言順的。
正堂內外,到處是送禮祝賀喝喜酒的人。這時候,一個身著一襲紅衣的少女分外的引人注目。
她畫著濃濃的妝容,身著鮮紅色的衣裙,似乎與今日的大喜日子有些相悖。因為新娘子的喜服也正是紅色,豈不是衝撞了?周圍有的賓客開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夏延格和方震濤目光齊齊的鎖定了那名女子,她滿眼的笑容,卻不會顯得發自內心。說實話,這個少女有一種淩駕於她的真實年齡的閱曆,與她的外表比起來給人的感覺不會顯得特別的稚嫩,而是一種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