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愣了一下,終於鬆了口氣,“謝謝爺爺!”
“不用謝我,回去謝碩小子吧。隻有親生父母才能感動孩子的魂魄。”說完,老人一把將她推出了黑暗之外,落進極亮的光芒中,光芒的正中心是章淩碩張開雙手笑看著她,一如他在巴黎街頭那樣,溫柔如斯。
章淩碩的夢境裏,皆是白茫茫的一遍,像一個空洞的空房子,除了白色,還是白色。但這白色已經對他無礙了。隻是這一室的白色像一個傳聲的媒介,他竟然聽到爺爺的聲音,莫回的,還有一個沒聽過的。
他在小小的空間疾走,為聽到的事情而著急。突然,章淩碩停步,凝神想著有關那第三個人的畫麵,莫回這一世惟一愧疚的人應該是他吧?那樣的愧疚不該她來承受,他該負主要責任。
章淩碩閉目,盤腿,在心中至誠地想著,向心裏的孩子懺悔著。
驀地,莫回的話回響在章淩碩的耳邊,“小哥哥,相信我。我一定比任何人都努力地活下來,絕不讓你有遺憾。”
那天午後,她到底做了什麼樣的夢?用什麼樣的心態對他說那樣的話?
突然,白色的雲層突地破了一個洞,熟悉的身影破雲而出,章淩碩才鬆了口氣,朗笑地接住他的妻。
先醒過來的是章淩碩,感覺到自己手中的小手微微動了一下,她的手也握得他緊緊,像以往那些共眠的夜裏,她告訴過他,他的手帶給她很多溫馨。
然後,她黑白分明的眼輕輕張開。
“小哥哥,我還活著嗎?”
“是的。”他答得毫不猶豫。
“寶寶還好嗎?”她再問。
“他很好,好得不得了,整個育嬰室就他的哭聲最宏亮,尤其知道你醒來了,他會更好。”章淩碩疲憊地回答,並不告訴她他們的兒子其實是個大胃王這個重要消息,估計是在她肚子裏練出來的。
“可是,你並不好。”她伸手撫撫他下巴冒出的短髭,她心疼。
“會好、會好,沒關係,隻要你好了,我便好了,你……好了,對不對?”
“對,我好了。”肯定點頭,這世間有了她最牽掛的一對父子,無論如何,她都要“好”。被抱入他懷裏,從此應該風平浪靜了吧?
紐約繁華地段的某家私人咖咖啡館內的服務生,不由自主地瞪著兩個經常出沒於此的帥氣男人。
這個男人太奇怪,長相妖豔、脾氣古怪,就連工作的癖好,都比同行古怪得多,花巨資裝修咖啡館,然後卻在咖啡館門前整一個非常八卦的小攤子,隨時竊聽別人的小八卦,聽到興起之處,還擠進去跟人家仔細討論八卦細節。明明是哈佛經濟係的高才生,偏偏拒絕了全球各大公司的邀約,自己沒誌氣地跑出來開了家咖啡館,實在令人匪疑所思啊。
和他一起的淡漠男人更奇怪,挺正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無邊近視眼鏡,端正而斯文,隻是眉宇間有一股淡淡的憂鬱,縈繞不去。夾於手指的香煙,亮著夜焰一般的星火,煙霧幽幽升起,輕旋,無聲無息地……消散。
“這兩人真像……”服務生小A在老板走過後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真可惜了,兩個都這麼讓人心動。是不是咱們女人太難看,太麻煩了。所以男人們幹脆直接……”服務生小B掩嘴驚叫。
“不會吧?”小A無語,天真要下紅雨了吧?
“你看我們老板那八卦的性子,上次為了幫忙測試女顧客魅力挽回老公,一個三十歲的他直接摟抱那個外表可以當他媽的女人了,若不是那女顧客的老公反應快,估計老板還會吻上那女顧客。要是個正常男人,誰會這麼執著這種家庭八卦並隨時為其獻身啊?”
“也是。”小A了然地點頭。
“得,咱幹活了。老板再喜歡八卦,也不願意自己成為別人的八卦的。”小A又看了一眼坐在同一個位置的兩個男人,都很吸引人,每一個都是上上之選,怎麼就……這讓女性同胞情何以堪啊?!
“你家員工真熱情。”單子敏按熄了指尖的香煙,淡漠道。抬眉看著麵容確實妖豔過人的男人,以前他隻認為莫悔是個大男孩的爽朗性子,現在越接觸越覺得這人簡直就是妖孽,眼睛、嘴唇女性化到連女生都自愧不如,掩麵而去。
“沒辦法,誰讓她們的老板也這麼熱情洋溢呢。”莫悔挑眉,俊朗的麵容勾出漫不經心的笑。
“聽說你最近做了個兼職。”
“嗯。”莫悔咧嘴大笑,點頭如倒蒜,模樣十分欠扁,與他的外貌十分不符。話剛說完,莫悔的手機便響起,對著單子敏眨了眨眼,“兼職工作來了。喂,莫悔私人征信社,需要我幫你做些什麼?”
莫悔對著電話嗯嗯哈哈了一陣之後,掛完電話,笑得十分興奮。“單大哥,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單子敏聳聳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這、這就是他的兼職?單子敏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混亂的景象,一分鍾前,他和莫悔來到一家紐約市郊的普通旅館前,遇上一個幽怨的中年婦女。在他還沒來得及問莫悔來這裏做什麼時,就被莫悔拉著手直接往樓上奔,莫悔簡單地辨了下門牌號就踢門而入。
然後就他眼前的景象了,兩個光溜溜的男女驚嚇地摟成一團,在莫悔拿出相機拍照的時候連忙用手遮住臉,而剛才那個神色幽怨的中年婦女,早已一改幽怨本質,立刻搶上前去,揪起年輕女孩的頭發,開始了必然的打鬥。
單子敏對眼前的女人與女人的戰爭沒興趣,望著莫悔那興趣滿滿的表情,心裏暗自歎氣。他這性子越來越奇怪了,讓人摸不透。莫悔倒沒在意單子敏的感受,興致勃勃地拿出高清相機拍照,各種角度各種姿勢。在出軌男要貓著身子離開時,淡定撩撥了句:“大姐,其實錯的是這個不靠譜的男人的錯。你一個女人何苦去為難女人呢?”
兩個激戰中的女人像吃的定魂丹,被打得慘兮兮的女孩,原本一直縮在一旁,哭泣著、尖叫著,卻突然不知道被什麼刺激到哪根神經線了,抓起床頭櫃上的煙灰缸砸向那個氣瘋了的妻子。
這世上就是無巧不成書,剛好,那個幽怨中年婦女掐住老公的脖子,一把將他壓在床上,躲開了那重重砸來的煙灰缸,而好死不死,那個厚重的玻璃缸直接砸上了那個看戲看得最樂、站得最近的莫悔的腦袋。
“砰”地一聲,這一下,可真是紮實而又精準啊。
莫悔那還掛著狡黠笑容的臉龐頓時扭曲了,眸內一遍冰冷,顯然處於極為爆怒的狀態。打架中的三人有些惶恐地看著莫悔,在莫悔做上前動作的時候,三人同時打了個激靈。
幸虧單子敏拉得及時,將拖出那雜亂的房間,三個才得以繼續渲泄私憤。
兩人一起坐進單子敏的卡宴車裏,莫悔坐姿十分隨意,笑兮兮往車窗外看,好像剛才被煙灰缸砸中的不是他。
“莫悔,你喜歡這樣的工作?”單子敏盡量說得委婉一些,車窗外那三個人剛好下樓。
“你不覺得這樣的場麵,是最鮮活、最有生命力的嗎?”莫悔笑得很燦爛,眸內是了無生趣。
鮮活?生命力?這是什麼古怪答案。單子敏微愣,索性沉默地看著莫悔,等待他的解說。
“每次看到她們拉扯頭發、瘋狂叫罵,還有老婆教訓老公的潑辣架勢時,我就覺得生活真是美好啊。”
單子敏無語,莫悔也沒再解釋,懶洋洋靠在椅背,“單大哥,你跟我姐夫同歲,我姐夫的子女繞膝了。你怎麼還是一個人?”
單子敏身形一滯,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愛情可遇不可求,你以為誰都能有幸遇上那個你願意一生守護的人。莫悔,你自己也不是如此嗎?”
莫悔把鞋脫了,腿沒大沒小地放在單子敏的雙膝上,“我也不需要愛情,有個像姐姐那樣的女人有什麼好的,沒看到把我姐夫那樣清雋高貴的男人也直接跟整成了一普通的家庭婦男。愛,一個人就不該去改變他,不是嗎?這兩個都為對方改了太多東西。”
“但這一生他們這樣的人,我們也隻能遇上一對。他們遇上了,別人就再也插不進去了。”單子敏淡漠道。
莫悔連忙坐直,大呼:“單大哥,你不會也愛上我姐姐了吧?你可別,他們那兩個悲劇的人生,還是別再有突變了。我心裏承受不住,再說到時候我姐她紅杏出牆了,姐夫委托我去捉奸,我也不好拒絕是不?單大哥,我可不希望你出現在這裏。”
莫悔指了指自己手中剛才拍了精彩畫麵的單反。
單子敏笑笑,不想再停留在這樣的話題,隨口道:“去我家吧,順便替你處理一下傷口,這樣流血也不是辦法。”
莫悔聳聳肩也不反對
單子敏的房子很簡單,就兩室一廳,在紐約市普通偏上乘的一家小區裏,但保全和物業服務卻是上乘的。
莫悔不是第一次來這裏,相反這幾年他經常來這裏晃蕩。他兩手插在口袋裏,步履拖遝地在這一房一廳和廚房中打轉著,為什麼是一房一廳,因為單子敏的房門是緊鎖著的,每次來都是如此。
“單大哥,你這屋子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人氣都沒有,冷冷清清的。”莫悔轉悠一圈後,一點不生殊的直接拉過椅子,一屁股重重地坐下,嘴裏抱怨道。
單子敏淺淺地笑著,給莫悔倒了杯水,看著他仰頭喝下,有水漬沾染上他臉頰邊的傷口,血絲又滲了出來。
“你這裏的水真難喝。”一杯滿滿當當的水下肚,重重將杯子放置桌麵,發出巨大的聲響。這聲音讓注視莫悔的單子敏愣了下,回神。
“唉,跟我姐一樣,動不動就神遊。”莫悔也沒多在意。
“我還是先幫你縫你的傷口吧,要是感染了你就有毀容的危險了。”單子敏突然說道,對這個大男孩一樣性子的男人表示無語。
“男人的臉毀就毀,反正也不能當飯吃。不過,為了我的女顧客們的福利,最好還是保持原樣的好。來吧!”莫悔嬉皮笑臉,毫無顧忌地直接仰著臉,用最無防備的姿態,兩眼如墨地看著上方。
單子敏突然有些佝促了起來,走到莫悔麵前,撞進莫悔明亮黑發的眼眸,連忙斂下眼皮,臉上也泛起一陣淺淺的紅暈。
“單大哥,你看男人都能看臉紅,真害羞。”莫悔笑了起來,打趣道。這個單大哥他也是在父親住院那段時間才慢慢熟起來的,才發現原來平時冷淡少話的無趣男人,其實也有很多可愛的一麵。比如,他的廚藝極差,所以他家的廚房和廚具都是一種擺設;再比如,他好像一直沒有女友什麼的。
單子敏把家裏能縫合傷口的工具拿出,快速地在莫悔眼前消毒。
看到這樣的畫麵,莫悔打了個寒顫,泛著幽光的剪刀、尖得可怕的細針,還有那絲絲縷縷的縫合線,以及鋒利無比的刀子跟一大堆亂七八糟卻同樣嚇人的器具,說實話,莫悔長這麼大,首次被驚嚇到了!
“單大哥,我們不用麻醉?”他問,目光停留在長長的細針上,這細針穿過皮肉一定很痛,心裏帶點希翼地問。
“這麼小的傷口,就不用麻藥了吧。放心,我動作很快,不會疼的。”隨著單子敏話音落下的,是尖尖的針頭,刺進莫悔臉上的皮膚,再輕輕抽出,細細的線穿過皮膚的感覺,讓莫悔臉皮抽搐起來。
痛,真是好痛!是誰規定男人一定要將痛往心裏藏,不能叫出來的?他現在連殺人的衝動都有了。
“疼……”莫悔尖叫起來,齜牙咧嘴著,感覺熱熱的液體順著臉頰直流而下,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了。
“一個男人竟然能慘叫成這樣,丟不丟臉?”單子敏無奈地停下手,不敢再牽動針線,在客廳時裏打轉,要找出麻醉藥的位置,畢竟不能隻縫到一半,另一半留著開口笑。
“左邊櫃子第二格。”半邊臉沾滿血的莫悔淡定回答,不是單子敏記憶力不好,是因為他驚慌起來,就跟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四處亂闖。他可不想流血而亡,所以還是先提醒為妙。因為他記得上次受傷的時候,單子敏把用過的藥箱放在那裏。
單子敏按著莫悔的提醒,果然找到要找的醫藥箱,連忙拿出幹淨的紗布還有消毒傷口的藥水,以及縫合傷口的醫用針線。
“你怎麼知道我的麻醉藥的位置?”單子敏後知後覺地問,快速而輕柔地為莫悔消毒傷口,然後注射適量的麻醉。
莫悔懶得回答他,用一種我又不是白癡的眼神回答他,然後忍不住提醒了聲,“那個,等會縫傷口的時候,要不輕一點,要不直接先把我敲暈吧。”他受不了皮肉之苦啊,特別還是單醫生手下的皮肉之苦。
“我會很小心的。”單子敏保證道。
莫悔不答,某某次之前他也是這麼保證的,他對他的保證完全免疫。而單子敏顯然根本沒注意到莫悔的想法,自顧自地說道:“你跟總裁一樣怕疼呢,他也是一有傷口就呱呱亂叫的那種。”
“我姐夫不是怕疼,是怕你給他縫針。世上沒幾個人在你的針下能淡然處之,除非是昏迷了或是僵屍。”莫悔沒注意到他提章淩碩的時候,語氣特別的溫和。
“真這麼糟糕?”單子敏有些受傷地問。
“雖然我很想安慰你,但我必須實話實說,你的縫合技術確實有點差勁。”莫悔直言不諱。
單子敏聞言朗笑出聲,笑聲不同於莫悔的爽朗直接,是那種溫溫和和的笑聲,略帶著磁性的暗啞。
“單大哥,你不寂寞嗎?一個人住!”莫悔微愣地看著帶笑的男人,這個男人一直泛著淡淡的愁悒,像隔著層輕紗,讓人摸不透真實的他。相處幾年,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開懷,而令他開懷的還是自己,這個認知讓莫悔也微微勾起唇角。
這陽光的大男孩問他寂不寂寞?當然會寂寞,會孤單,但是心裏住不下新的重要的人,他的心裏隻能空著位置,想著故人。開朗如莫悔,一定不會明白他晦澀的心境吧?他發現他有點喜歡和莫悔交流了,沒有壓力,全憑心意。
“寂寞。”
莫悔以為單子敏不會回答這樣的問題,但他答了,苦澀的兩個字,寂寞。是啊,這個男人一直是寂寞的,自第一眼看到他,他就有這樣的感覺,現在這樣更深了,“要不單大哥,我跟你一起住吧。你這裏離我的咖啡館也近,我上班很方便。你正好也可以有個伴!”
“莫悔……”單子敏低喃,他的寂寞不該染上這個爽朗陽光的大男孩,可是他在黑暗裏待的時間太長太久,第一次有人捧著暖暖的陽光走到他麵前問他要不要接受陽光。怎麼能不需要呢?哪怕這段陽光隻是一刹那,他也是想要擁有的,能溫暖一時片刻,他也是願意的。
得到單子敏點頭的那一刹那,莫悔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他是不是剛才失血過多,從而產生的異常反應。
莫悔搬得十分神速,第二天就興高采烈地提著一個大的行李包出現在單子敏的房門前,用著十分囂張的姿勢按響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