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崩,出帝即位,德光怒其不先以告,而又不奉表,不稱臣而稱孫,數遣使者責晉。晉大臣皆恐,而景延廣對契丹使者語,獨不遜。德光益怒。楊光遠反青州,招之。開運元年春,德光傾國南寇,分其眾為三:西出雁門,攻並、代,劉知遠擊敗之於秀容;東至於河,陷博州,以應光遠;德光與延壽南,攻陷貝州。德光屯元城,兵及黎陽。晉出帝親征,遣李守貞等東馳馬家渡,擊敗契丹。而德光與晉相距於河,月餘,聞馬家渡兵敗,乃引眾擊晉,戰於戚城。德光臨陣,望見晉軍旗幟光明,而士馬嚴整,有懼色,謂其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家兵馬半已餓死,何其盛也!”兵既交,殺傷相半,陣間斷箭遺鏃,布厚寸餘。日暮,德光引去,分其兵為二,一出滄州,一出深州以歸。二年正月,德光複傾國入寇,圍鎮州,分兵攻下鼓城等九縣。杜重威守鎮州,閉壁不敢出。契丹南掠邢、洺、磁,至於安陽河,千裏之內,焚剽殆盡。契丹見大桑木,罵曰:“吾知紫披襖出自汝身,吾豈容汝活邪!”束薪於木而焚之。是時,出帝病,不能出征,遣張從恩、安審琦、皇甫遇等禦之。遇前渡漳水,遇契丹,戰於榆林,幾為所虜。審琦從後救之,契丹望見塵起,謂救兵至,引去。而從恩畏怯,不敢追,亦引兵南走黎陽。契丹已北,而出帝疾少間,乃下詔親征,軍於澶州,遣杜重威等北伐。契丹歸至古北,聞晉軍且至,即複引而南,及重威戰於陽城、衛村。晉軍饑渴,鑿井輒壞,絞泥汁而飲。德光坐奚車中,呼其眾曰:“晉軍盡在此矣,可生擒之,然後平定天下。”會天大風,晉軍奮死擊之,契丹大敗。德光喪車,騎一白橐駝而走。至幽州,其首領大將各笞數百,獨趙延壽免焉。是時,天下旱蝗,晉人苦兵,乃遣開封府軍將張暉假供奉官聘於契丹,奉表稱臣,以修和好。德光語不遜。然契丹亦自厭兵。德光母述律嚐謂晉人曰:“南朝漢兒爭得一向臥邪?自古聞漢來和蕃,不聞蕃去和漢,若漢兒實有回心,則我亦何惜通好!”晉亦不複遣使,然數以書招趙延壽。
延壽見晉衰而天下亂,嚐有意窺中國,而德光亦嚐許延壽滅晉而立之。延壽得晉書,偽為好辭報晉,言身陷虜思歸,約晉發兵為應。而德光將高牟翰亦詐以瀛州降晉,晉君臣皆喜。三年七月,遣杜重威、李守貞、張彥澤等出兵,為延壽應。兵趨瀛州,牟翰空城而去。晉軍至城下,見城門皆啟,疑有伏兵,不敢入。遣梁漢璋追牟翰及之,漢璋戰死。重威等軍屯武強。德光聞晉出兵,乃入寇鎮州。重威西屯中渡,與德光夾水而軍。德光分兵,並西山出晉軍後,攻破欒城縣,縣有騎軍千人,皆降於虜。德光每獲晉人,刺其麵,文曰“奉敕不殺”,縱以南歸。重威等被圍糧絕,遂舉軍降。德光喜,謂趙延壽曰:“所得漢兒皆與爾。”因以龍鳳赭袍賜之,使衣以撫晉軍,亦以赭袍賜重威。遣傅住兒監張彥澤將騎二千,先入京師。晉出帝與太後為降表,自陳過咎。德光遣解裏以手詔賜帝曰:“孫兒但勿憂,管取一吃飲處。”德光將至京師,有司請以法駕奉迎,德光曰:“吾躬擐甲胃,以定中原,太常之儀,不暇顧也。”止而不用。出帝與太後出郊奉迎,德光辭不見,曰:“豈有兩天子相見於道路邪!”四年正月丁亥朔旦,晉文武百官班於都城北,望帝拜辭,素服紗帽以待。德光被甲衣貂帽,立馬於高岡,百官俯伏待罪。德光入自封丘門,登城樓,遣通事宣言諭眾曰:“我亦人也,可無懼。我本無心至此,漢兵引我來爾。”遂入晉宮,宮中嬪妓迎謁,皆不顧,夕出宿於赤岡。封出帝負義侯,遷於黃龍府。癸巳,入居晉宮,以契丹守諸門,門廡殿廷皆磔犬掛皮,以為厭勝。甲午,德光胡服視朝於廣政殿。乙未,被中國冠服,百官常參,起居如晉儀,而氈裘左衤任,胡馬奚車,羅列階陛,晉人俯首,不敢仰視。二月丁巳朔,金吾六軍、殿中省仗、太常樂舞陳於廷,德光冠通天冠,服絳紗袍,執大珪以視朝,大赦,改晉國為大遼國,開運四年為會同十年。
德光嚐許趙延壽滅晉而立以為帝,故契丹擊晉,延壽常為先鋒,虜掠所得,悉以奉德光及其母述律。德光已滅晉而無立延壽意,延壽不敢自言,因李崧以求為皇太子。德光曰:“吾於燕王無所愛惜,雖我皮肉,可為燕王用者,吾可割也。吾聞皇太子是天子之子,燕王豈得為之?”乃命與之遷秩。翰林學士張礪進擬延壽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德光索筆,塗其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止以為中京留守、大丞相,而延壽前為樞密使、封燕王皆如故。又以礪為右仆射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故晉相和凝並為宰相。礪,明宗時翰林學士,晉高祖起太原,唐廢帝遣礪督趙延壽進軍於團柏穀,已而延壽為德光所鎖,並礪遷於契丹。德光重其文學,仍以為翰林學士。礪常思歸,逃至境上,為追者所得,德光責之,礪曰:“臣本漢人,衣服飲食言語不同,今思歸而不得,生不如死。”德光顧其通事高唐英曰:“吾戒爾輩善待引人,致其逃去,過在爾也。”因笞唐英一百而待礪如故,其愛之如此。德光將視朝,有司給延壽貂蟬冠,礪三品冠服,延壽與礪皆不肯服。而延壽別為王者冠以自異。礪曰:“吾在上國時,晉遣馮道奉冊北朝,道齎二貂冠,其一宰相韓延徽冠之,其一命我冠之。今其可降服邪!”卒冠貂蟬以朝。三月丙戌朔,德光服靴、袍,禦崇元殿,百官入閣,德光大悅,顧其左右曰:“漢家儀物,其盛如此。我得於此殿坐,豈非真天子邪!”其母述律遣人齎書及阿保機明殿書賜德光。明殿,若中國陵寢下宮之製,其國君死,葬,則於其墓側起屋,謂之明殿,置官屬職司,歲時奉表起居如事生,置明殿學士一人掌答書詔,每國有大慶吊,學士以先君之命為書以賜國君,其書常曰報兒皇帝雲。
德光已滅晉,遣其部族酋豪及其通事為諸州鎮刺史、節度使,括借天下錢帛以賞軍。胡兵人馬不給糧草,遣數千騎分出四野,劫掠人民,號為“打草穀”,東西二三千裏之間,民被其毒,遠近怨嗟。漢高祖起太原,所在州鎮多殺契丹守將歸漢,德光大懼。又時已熱,乃以蕭翰為宣武軍節度使。翰,契丹之大族,其號阿缽,翰之妹亦嫁德光,而阿缽本無姓氏,契丹呼翰為國舅,及將以為節度使,李崧為製姓名曰蕭翰,於是始姓蕭。德光已留翰守汴,乃北歸,以晉內諸司伎術、宮女、諸軍將卒數千人從。自黎陽渡河,行至湯陰,登愁死岡,謂其宣徽使高勳曰:“我在上國,以打圍食肉為樂,自入中國,心常不快,若得複吾本土,死亦無恨。”勳退而謂人曰:“虜將死矣。”相州梁暉殺契丹守將,閉城距守。德光引兵破之,城中男子無少長皆屠之,婦女悉驅以北。後漢以王繼弘鎮相州,得髑髏十數萬枚,為大塚葬之。德光至臨洺,見其井邑荒殘,笑謂晉人曰:“致中國至此,皆燕王為罪首。”又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德光行至欒城,得疾,卒於殺胡林。契丹破其腹,去其腸胃,實之以鹽,載而北,晉人謂之“帝羓”焉。永康王兀欲立,諡德光為嗣聖皇帝,號阿保機為太祖,德光為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