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三之三

卷三 三之三

《氓》,刺時也。宣公之時,禮義消亡,淫風大行,男女無別,遂相奔誘。華落色衰,複相棄背。或乃困而自悔,喪其妃耦,故序其事以風焉。美反正,刺淫泆也。○氓,莫耕反,民也。《韓詩》雲:“美貌。”別,彼列反。華,戶花反,或音花。複,扶又反。背音佩。喪,息浪反。妃音配。風,福鳳反。泆音逸。

[疏]“《氓》六章,章十句”至“淫,佚”。○正義曰:言男女無別者,若“外言不入於閫,內言不出於閫”,是有別也。今交見往來,是無別也。奔誘者,謂男子誘之,婦人奔之也。華落、色衰,一也,言顏色之衰,如華之落也。或乃困而自悔者,言當時皆相誘,色衰乃相棄,其中或有困而自悔棄喪其妃耦者,故敘此自悔之事,以風刺其時焉。美者,美此婦人反正自悔,所以刺當時之淫泆也。“複相棄背”以上,總言當時一國之事。“或乃困而自悔”以下,敘此經所陳者,是困而自悔之辭也。上二章說女初奔男之事,下四章言困而自悔也。“言既遂矣,至於暴矣”,是其困也。“躬自悼矣”,盡“亦已焉哉”,是自悔也。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氓,民也。蚩蚩,敦厚之貌。布,幣也。箋雲:幣者,所以貿買物也。季春始蠶,孟夏賣絲。○蚩,尺之反。貿,莫豆反。匪來貿絲,來即我謀。箋雲:匪,非。即,就也。此民非來買絲,但來就我,欲與我謀為室家也。送子涉淇,至於頓丘。丘一成為頓丘。箋雲:子者,男子之通稱。言民誘己,己乃送之,涉淇水至此頓丘,定室家之謀,且為會期。○頓,都寸反。稱,尺證反。匪我愆期,子無良媒。愆,過也。箋雲:良,善也。非我以欲過子之期,子無善媒來告期時。○愆,起虔反,字又作“諐”。將子無怒,秋以為期。將,原也。箋雲:將,請也。民欲為近期,故語之曰:請子無怒,秋以與子為期。○將,七羊反。語,魚據反。

[疏]“氓之”至“為期”。○毛以為,此婦人言己本見誘之時,有一民之善蚩蚩然顏色敦厚,抱布而來,雲當買絲。此民於時本心非為來買絲,但來就我,欲謀為室家之道,以買絲為辭,以來誘己。我時為男子所誘,即送此子涉淇水至於頓丘之地,與之定謀,且為會期。男子欲即於夏中以為期,己即謂之:非我欲得過子之期,但子無善媒來告其期時,近恐難可會,故原子無怒於我,與子秋以為期。○鄭唯以“將為”、“請為”異。其以時對麵與之言,宜為請。○傳“氓,民”至“布,幣”。○正義曰:氓、民之一名,對文則異,故《遂人》注雲:“變民言甿,異內外也。甿,猶懵懵無知貌。”是其別也。其實通,故下箋雲“言民誘己”,是也。《論語》及《靈台》注皆雲:“民者,冥也。”此婦人見棄,乃追本男子誘己之時,己所未識,故以悠悠天子之民言之,不取於冥與無知。既求謀己與之相識,故以男子之通稱言之,“送子涉淇”、“將子無怒”是也。既因有廉恥之心,以君子所近而讬號之,“以望複關”是也。以婦人號夫為君子,是其常稱,故傳曰:“複關,君子之所近。”又因男子告己雲“爾卜爾筮”,己亦答之雲“以爾車來”也。三章言士、女者,時賢者所言,非男女相謂也。士者,亦男子之大號,因賢者所言,故四章言“士貳其行”也。以蚩蚩言民之狀,故雲“敦厚貌”。謂顏色敦厚,己所以悅之。《外府》注雲:“布,泉也。其藏曰泉,其行曰布。取名於水泉,其流行無不遍。”《檀弓》注雲:“古者謂錢為泉布,所以通布貨財。泉亦為布也。”知此布非泉,而言幣者,以言抱之,則宜為幣,泉則不宜抱之也。《載師》鄭司農雲:“裏布者,布參印書,廣二寸,長二尺,以為幣貿易物。”引《詩》雲“‘抱布貿絲’,抱此布也”。司農之言,事無所出,故鄭易之雲“罰以一裏二十五家之泉”也。此布幣謂絲麻布帛之布。幣者,布帛之名,故《鹿鳴》雲“實幣帛筐篚”,是也。○箋“季春”至“賣絲”。○正義曰:《月令》季春雲:“後妃齊戒以勸蠶事。”是季春始蠶。孟夏雲:“蠶事既畢,分繭稱絲。”是孟夏有絲賣之也。欲明此婦人見誘之時節,故言賣絲之早晚。以男子既欲為近期,女子請之至秋,明近期不過夏末,則賣絲是孟夏也。○傳“丘一成為頓丘”。○正義曰:《釋丘》雲:“丘一成為敦丘,再成為陶丘,三成為昆侖丘。”孫炎曰:“形如覆敦。敦器似盂。”郭璞曰:“成猶重也。”《周禮》曰:“為壇三成。”又雲:“如覆敦者敦丘。”孫炎曰:“丘一成之形象也。”郭璞曰:“敦,盂也,音頓。”與此字異音同。○箋“子者”至“會期”。○正義曰:子者,有德之名。此男子非能有德,直以子者男子之通稱,故謂之為子也。上雲“來即我謀”,男就女來與之謀也。今此送之,故知至此頓丘定室家之謀。又下雲“匪我愆期”,則男子於此與之設期也,故知且為會期。言且者,兼二事也。

乘彼垝垣,以望複關。垝,毀也。複關,君子所近也。箋雲:前既與民以秋為期,期至,故登毀垣,鄉其所近而望之,猶有廉恥之心,故因複關以讬號民,雲此時始秋也。○垝,俱毀反。垣音袁。所近,附近之近。鄉,許亮反,本又作“向”。

[疏]傳“複關,君子所近”。○正義曰:複關者,非人之名號,而婦人望之,故知君子所近之地。箋又申之猶有廉恥之心,故因其近複關以讬號此民,故下雲“不見複關”、“既見複關”,皆號此民為複關。又知此時始秋者,上雲“秋以為期”。下四章“桑之落矣”為季秋,三章“桑之未落”為仲秋,故知此時始秋也。

不見複關,泣涕漣漣。言其有一心乎君子,故能自悔。箋雲:用心專者怨必深。○漣音連,泣貌。既見複關,載笑載言。箋雲:則笑則言,喜之甚。爾卜爾筮,體無咎言。龜曰卜。蓍曰筮。體,兆卦之體。箋雲:爾,女也。複關既見此婦人,告之曰:我卜女筮,女宜為室家矣。兆卦之繇,無凶谘之辭,言其皆吉,又誘定之。○筮,市製反。體如字,卦兆之體也,《韓詩》作“履”。履,幸也。咎,其九反。蓍音屍。繇,直又反,卦兆之辭也。

[疏]傳“體,兆卦之體”。箋“兆卦”至“定之”。○正義曰:傳以經卜、筮並言,故兼雲“兆卦之體”謂龜兆、筮卦也。《左傳》雲:“其繇曰:‘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是龜之繇。《易》曰:“困於石,據於蒺藜。”是卦之繇也。二者皆有繇辭。此男子實不卜筮,而言皆吉無凶咎者,又誘以定之。前因貿絲以誘之,今複言卜筮以誘之,故言又也。

以爾車來,以我賄遷。賄,財。遷,徙也。箋雲:女,女複關也。信其卜筮皆吉,故答之曰:徑以女車來迎我,我以所有財遷徙就女也。○賄,呼罪反。徑,經定反。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桑,女功之所起。沃若,猶沃沃然。鳩,鶻鳩也。食桑葚過則醉而傷其性。耽,樂也。女與士耽則傷禮義。箋雲:桑之未落,謂其時仲秋也。於是時,國之賢者刺此婦人見誘,故於嗟而戒之。鳩以非時食葚,猶女子嫁不以禮,耽非禮之樂。○沃,如字,徐於縛反。葚,本又作“椹”,音甚,桑實也。耽,都南反。鶻音骨。樂音洛,下同。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箋雲:說,解也。士有百行,可以功過相除。至於婦人無外事,維以貞信為節。○行,下孟反。

[疏]“桑之”至“不可說”。○毛以為,桑之未落之時,其葉則沃沃然盛,以興己色未衰之時,其貌亦灼灼然美。君子則好樂於己,己與之耽樂。時賢者見己為夫所寵,非禮耽樂,故籲嗟而戒己,言“籲嗟鳩兮,無食桑椹”,猶“籲嗟女兮,無與士耽”。然鳩食桑椹過時則醉而傷其性,女與士耽過度則淫而傷禮義。然耽雖士、女所同,而女思於男,故言士之耽兮,尚可解說,女之耽兮,則不可解說。己時為夫所寵,不聽其言,今見棄背,乃思而自悔。○鄭以為,男子既秋來見己,己使之取車。男子既去,當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仲秋之時。國之賢者刺己見誘,故言:籲嗟鳩兮,無得非時食椹;籲嗟女兮,無得非禮與士耽。士之耽兮,尚可解說,女之耽兮,則不可解說。已時不用其言,至季秋乘車而從之,故今思而自悔。○傳“桑女”至“禮義”。○正義曰:言桑者,女功之所起,故此女取桑落與未落,以興己色之盛衰。毛氏之說,《詩》未有為記時者,明此以為興也。言“鳩,鶻鳩”者,《釋鳥》雲:“鶻鳩,鶻鵃。”某氏曰:“《春秋》雲‘鶻鳩氏司事’,春來冬去。”孫炎曰:“一名鳴鳩。”《月令》雲:“鳴鳩拂其羽。”郭璞曰:“似山鵲而小,短尾,青黑色,多聲。”“宛彼鳴鳩”,亦此鳩也。陸機雲:“班鳩也。”《爾雅》鳩類非一,知此是鶻鳩者,以鶻鳩冬始去,今秋見之,以為喻,故知非餘鳩也。鳩食椹過時者,謂食之過多,故醉而傷其性。經直言“無食桑椹”,而雲“過時”者,以“與士耽”相對。耽者過禮之樂,則如食桑椹過時矣。女與士耽以過禮,故為傷禮義,則時賢者戒女之過禮,謂己為君子所寵過度,不謂非禮之嫁為耽也。○箋“桑之”至“之樂”。○正義曰:以上章初秋雲“以爾車來”,始令男子取車,下章季秋雲“漸車帷裳”,謂始適夫家,則桑之未落為仲秋明矣。言“士”、“女”則非自相謂之辭,故知國之賢者刺其見誘而戒之。其時仲秋則無椹,賢者禁鳩食之,由當時無也。假有而食之,為非時。以非時之食椹,以興非禮之行嫁,故雲耽非禮之樂。《鄭誌》張逸問:“箋雲‘耽非禮之樂’,《小雅》雲‘和樂且耽’,何謂也?”答曰:“禮樂者,五聲八音之謂也。《小雅》亦言過禮之盛。和樂,過禮之言也。燕樂嘉賓過厚,賢也。不以禮耽者,非禮之名,故此禁女為之。《小雅》論燕樂,言作樂過禮,以見厚意,故亦言耽,而文連和樂也。”○箋“士有”至“為節”。○正義曰:士有大功則掩小過,故雲可以功過相除。齊桓、晉文皆殺親戚篡國而立,終能建立高勳於周世,是以功除過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隕,惰也。湯湯,水盛貌。帷裳,婦人之車也。箋雲:桑之落矣,謂其時季秋也。複關以此時車來迎已。徂,往也。我自是往之女家。女家乏穀食巳三歲,貧矣。言此者,明己之悔,不以女今貧故也。幃裳,童容也。我乃渡深水,至漸車童容,猶冒此難而往,又明己專心於女。○隕,韻謹反。湯音傷。漸,子廉反,注同,漬也,濕也。帷,位悲反。隋字又作“墮”,唐果反。冒音墨。難,乃旦反。女也不爽,士貳其行。爽,差也。箋雲:我心於女,故無差貳,而複關之行有二意。○行,下孟反,注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極,中也。

[疏]“桑之”至“其德”。○毛以為,桑之落矣之時,其葉黃而隕墜,以興婦人年之老矣之時,其色衰而彫落。時君子則棄己,使無自以讬,故追說見薄之漸。言自我往爾男子之家,三歲之後,貧於衣食而見困苦,已不得其誌。悔己本為所誘,涉湯湯之淇水,而漸車之帷裳而往,今乃見棄,所以自悔也。既追悔本之見誘,而又怨之,言我心於汝男子也不為差貳,而士何謂二三其行於已也?士也行無中正,故二三其德,及年老而棄已,所以怨也。○鄭以為,婦人言已本桑之落矣,其黃而隕之時,當季秋之月,我往之爾家。自我往汝家時,已聞汝家三歲以來乏於穀食,已貧矣。我不以汝貧之故,猶涉此湯湯之淇水,漸車之帷裳,冒難而來。言已專心於汝如是。今而見棄,所以悔也。餘同。○傳“帷裳,婦人之車”。○正義曰:傳以大夫之車立乘,有蓋無幃裳。此言帷裳者,婦人之車故也。傳於上章以桑為女功所起為興此,桑落黃隕亦興也。其黃而隕既興顏色之衰,則食貧在已衰之後。言自我徂爾,三歲食貧,謂至夫家三歲之後,始貧乏於衣食,漸不得誌,乃追悔本冒漸車之難而來也。故王肅曰:“言其色黃而隕墜也。”婦人不慎其行,至於色衰無以自讬。我往之汝家,從華落色衰以來,三歲食貧矣。貧者乏食,饑而不充,喻不得誌也。○箋“桑之”至“於女”。○正義曰:《月令》季秋草木黃落,故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其時季秋也。上使“以爾車來”,不見其迎之事,此言漸車涉水,是始往夫家,故知複關以此時車來迎已也。此始鄉夫家。已言“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故以為自我往之汝家之時,汝家乏穀食已三歲,貧矣,我猶渡水而來。此婦人但當悔其來耳。而言穀食先貧者,於時君子家貧,恩意之情遇已漸薄,已遭困苦,所以悔。言已先知此貧而來,明已之悔不以汝今貧之故,直以二三其德,恩意疏薄故耳。幃裳一名童容,故《巾車》雲:重翟、厭翟、安車皆有容蓋。鄭司農雲:“容謂襜車,山東謂之裳幃,或曰童容。”以幃障車之傍,如裳以為容飾,故或謂之幃裳,或謂之童容。其上有蓋,四傍垂而下,謂之襜,故《雜記》曰:“其輤有裧。”注雲:“裧謂鱉甲邊緣”,是也。然則童容與襜別。司農雲:“謂襜車者,以有童容,上必有襜,故謂之為襜車也。”此唯婦人之車飾為然,故《士昏禮》雲“婦車亦如之,有襜”,是也。幃裳在傍,渡水則濕,言已雖知汝貧,猶尚冒此深水漸車之難而來,明已專心於汝,故責複關有二意也。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箋雲:靡,無也。無居室之勞,言不以婦事見困苦。有舅姑曰婦。夙興夜寐,靡有朝矣。箋雲:無有朝者,常早起夜臥,非一朝然。言已亦不解惰。○解音懈。言既遂矣,至於暴矣。箋雲:言,我也。遂猶久也。我既久矣,謂三歲之後,見遇浸薄,乃至見酷暴。○浸,子鴆反。兄弟不知,咥其笑矣。咥咥然笑。箋雲:兄弟在家,不知我之見酷暴。若其知之,則咥咥然笑我。○咥,許意反,又音熙,笑也。又一音許四反,《說文》雲:“大笑也”,虛記反,又大結反。靜言思之,躬自悼矣。悼,傷也。箋雲:靜,安。躬,身也。我安思君子之遇已無終,則身自哀傷。

[疏]“三歲”至“悼矣”。○正義曰:婦人追說已初至夫家,三歲為婦之時,顏色未衰,為夫所愛,無室家之勞,謂夫不以室家婦事以勞於己。時夫雖如此,己猶不恃寵自安,常自早起夜臥,無有一朝一夕而自解惰。我已三歲之後,在夫家久矣,漸見疏薄,乃至於酷暴矣。我兄弟不知我之見遇如此,若其知之,則咥咥然其笑我矣。我既本為夫所誘,遇己不終,安靜而思之,身自哀傷矣。○箋“有舅姑曰婦”。○正義曰:《公羊傳》曰:“稱婦,有姑之辭。”傳以國君無父,故雲有姑。其實婦亦對舅,故《士昏禮》雲“讚見婦於舅姑”,是也。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箋雲:及,與也。我欲與女俱至於老,老乎汝反薄我,使我怨也。淇則有岸,隰則有泮。泮,坡也。箋雲:泮讀為畔。畔,涯也。言淇與隰皆有厓岸,以自拱持。今君子放恣心意,曾無所拘製。○泮音判。坡本亦作“陂”,北皮反。《澤陂》詩傳雲:“障也。”呂忱北髲反,雲:“陂,阪也,亦所以為隰之限域也。”本或作“破”字,未詳。觀王述意,似作“破拱”,俱勇反,本又作“共”,音同。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總角,結發也。晏晏,和柔也。信誓旦旦然。箋雲:我為童女未笄結發宴然之時,女與我言笑晏晏然而和柔,我其以信,相誓旦旦爾。言其懇惻款誠。○宴,如字。本或作“丱”者,非。旦,《說文》作“{且心}{且心}”。懇,起很反。惻,本亦作“{則心}”,楚力反。不思其反。箋雲:反,複也。今老而使我怨,曾不念複其前言。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箋雲:已焉哉,謂此不可奈何,死生自決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