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最醜惡的人心
醫院是個白色的世界。白的床,白的牆,白的布,蓋著蒼白的屍體。
媽媽死了。
趙詩泳哭泣著埋在她的胸懷中。她的胸膛不再跳動,變得很冷。一顆心髒在身體裏安靜地躺著,所有器官都停止了運轉,神經和血管徒有其表地交錯其中。生命在這具逐漸冰冷的屍體裏失去了所有的蹤跡。
所謂的死亡,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你深愛的人就在你的麵前,無論你怎麼呼喚她,她也不會醒來。你的悲傷,她體會不到。往後的日子,她不能再陪你一起走。
留給你的,隻有那些你厭惡的人。
那天晚上,追悼媽媽的葬禮過後。屋子變得安靜極了,世界像被浸泡在水裏。水堵住了耳朵,什麼也聽不到。惟獨自己的心髒清晰地敲響著悲傷的鍾聲。趙詩泳躺在床上,房間裏熄了燈,黑夜的齒輪沉重地朝前行進。
眼前漂浮著疼痛一般的黑。她睜大了眼睛,眼眶很幹燥,眼淚流幹了。她呆呆地凝視著天花板,其實天花板是看不到的,隻看到懸浮在頭頂的一片黑,在牆壁四周蔓延出藕斷絲連的線頭。
過了多久呢。牆上的小洞再次傳過來隔壁房間的交談聲和燈光。
趙詩泳從床上下來,身體很重,走一步都得花去大半的力氣。但她還是堅持著走到牆邊,眼睛湊到了小洞 邊。她看得到,狹窄的視線裏,那對母女放肆地哈哈大笑。聲音比以往更加肆無忌憚。明明在葬禮上痛哭流涕的那兩張臉,所有虛偽的哀傷盡數消失了。
因為不必再忌諱了,那個女人死了。這個家是她們的了。
徐嬌嬌仍表現出自己的擔憂。
“亞媽,要是表姐把我們趕出去怎麼辦?”
“嬌女,別怕,她趕不走我們的!我是你表姐的監護人,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真的?亞媽!這個家是我們的了,好棒喔!亞媽,明天我就要去買好多好多名牌!”
“盡管買啦!”姑媽掏出一張金卡,塞到徐嬌嬌的手裏,“這是亞媽剛辦的信用卡,盡管刷!以後我們的錢怎麼刷也刷不完的!嘿嘿嘿……”姑媽忽然得意且囂張地笑了起來,臉上的肥肉劇烈地抖動著,下巴隨時會忍受不住狂笑的力量而掉下來。
“那個女人笨死了!臨死前還握著我的手叫我好好照顧她的女兒呢!笨蛋!全把財產交給我打理了!嘿嘿嘿……哈哈哈!”
趙詩泳轉過身,貼著牆壁無力地坐到了地上。她雙手掩麵,萬分痛楚。她縱然感到憤怒,但更多的是悲傷。她淚流滿臉,淚水滑過整張臉龐,清脆地掉落在地板上,然後在黑夜裏慢慢風幹。
第二天,她沒有去上課。
她生病了。悲傷就像瘋狂的植被,偷走心裏所有的營養。她躺在床上,站起來都覺得頭暈目眩。她想她是發燒了,額頭很燙,她掙紮地走到門口,想叫姑媽。但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那對母女一大早就出去了。
她們懶得理她是否生病,她是否睡得好,吃得飽。她們根本無須關心她,因為那個女人死了。她隻剩下孤獨一人,對她們構不成威脅。
趙詩泳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忽然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像媽媽那麼死掉。像個被遺棄的孩子那樣孤單地死去。
直到傍晚的時候,姑媽和表妹才回來。那時趙詩泳根本沒有力氣從床上爬起來,走出去叫她們送自己去醫院,或者煮一頓熱飯給自己吃。她躺在床上,聽到姑媽和表妹在隔壁的房間大呼小叫,大概是買回了好多的名牌吧。
等到吃晚飯了,姑媽才想起來的走進趙詩泳的房間。
“喲!忘記叫你吃飯了。隻剩下一些剩飯剩菜,將就吃吧。”姑媽把盤子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趙詩泳看到半碗飯焦,碟子裏吃剩的魚頭以及幾根青菜。
她心裏苦笑了一下,又看向姑媽。這個女人和來時土氣的打扮已有很大的不同,身上穿著奢麗的名牌服飾不說,更顯眼的是脖子上的金項鏈,手指上閃閃發亮的鑽石戒指。發型也變了,燙了富太太 們最常見的卷發。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搶來的!
“看嘛呢!”姑媽翹起嘴巴不滿地瞪了瞪趙詩泳,塗著貴價口紅的嘴唇讓人聯想到肥腫的豬嘴。趙詩泳想笑,卻無力當麵嘲笑這個庸俗的女人。
當黑夜再度來臨,牆上的小洞又傳來了那些窸窸窣窣的私語聲。
“亞媽……不,媽咪。”是徐嬌嬌的聲音,似乎把稱呼也改了。正在努力做一個上等人吧。“媽咪,我也要去表姐的學校讀書。”
“嬌女……”
“不對啦!媽咪,叫我的英文名,Gill。徐嬌嬌這個名字土死了!”
“噢,噢!是叫Gill吧。媽喲!英文讀起來就跟我們家鄉話似的……嗯,Gill,你怎麼要去讀書啦。剛初中畢業那會兒你不是說讀書沒用,連高中也不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