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在她右手的虎口處有一塊硬硬的組織,我問她那是什麼,她平淡地回答我說是老繭。我恍然大悟,這就是我每天聽見的整齊的切菜聲的饋贈啊!我一遍又一遍的輕輕撫摸她拿著菜刀的位置,細細感受著每頓可口飯菜背後的辛苦勞作,感受著她寬厚的心帶給我的無限能量。
難以想象,二十年來辛勤勞動、家長裏短,她一並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撐起了半個大家。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重複著相同的事,我想一般人絕對做不到,更何況是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她卻獨自一人默默承受著。用她堅毅的性格和大半輩子的操勞換來了我的茁壯成長。
她是我的母親。此刻,她無法陪伴在我的身邊,我就發覺幸福有時真的很簡單,有她在身邊就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
我想象記憶中的她,發現比起昨天,她的眼角好像又多了幾絲魚尾;她的腰,似乎也沒有以前那麼直了……
雖然她已經不能和年輕時的摸樣相比,但她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美麗的。
因為,她是我的母親。
童年的我是一棵憂鬱的小樹,紛繁生長的枝葉間綴滿了對父親深深的怨尤連同緣此衍生的無盡的憧憬和瘋長的想象。我幼小的心裏堅定地認為,我在父親的眼裏是多麼地多餘:年幼的我渴望被父愛的目光撫摩,眼饞大手攙小手的幸福,而這些統統與我無緣,那隻是年長我7歲的哥哥和小我4歲的小弟的權利。
父親嗬,你嚴厲得近乎苛刻,冷漠得近乎不近人情,幼小的我不曾見過你對我展露一絲笑容。我以為,這一切都因為我是個遭人厭棄的醜小丫!所以,我濫用我所能的想象,籌劃著長出一雙矯健有力的翅膀,飛向遠離父親的天空,永不見麵,以此懲罰他對我的漠視和不公。那是一個晚霞滿天的傍晚,放學歸來的我領著蹣跚的弟弟如小鳥歸巢般飛回家中。迎著父親伸向弟弟的大手,弟弟喊:“我餓了!”父親轉過身去,從竹筐裏取出一小塊金黃的玉米麵餅,掰開放進弟弟咧開的小嘴,笑眯眯地看著……站在一邊的我這時被饑餓的手牽著,狠狠地咽了咽幾口水。(在70年代的農村家庭,能吃飽飯是一件多麼奢侈和幸福的盛事呀。吃,已不單單是果腹的需求,更重要的變成了精神的至高享受,有時甚至演變為一種神聖的儀式。)拽著父親的大手,我把壓得低低的“我也餓!”三個字從齒間一個一個地擠出來。父親聞聲轉過身來,沉下聲:“隻剩下3塊餅了,留著給你鋤地的媽和二哥。你,吃飯時再吃!”
頓時,淚水和不平如潮水般把我席卷起來,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委屈裏沉浮……不知怎麼被衝到村頭的那棵老榆樹下,一直哭到暮色四合,星鬥滿天,才拖著矮矮的影子踅回家中,如一隻怯怯的小老鼠,遠遠地躲開光亮,也遠遠躲開了父親。
如果說兒時的不平讓我酸楚,那麼少年時的漠視則深深地烙傷了我。就讀中學的我,憑著幾分自以為是的聰明和因漠視而倍生的偏執與用心,成績好得叫我黯淡潮濕的心情獲得了些許的安慰和彌補。母親經常念叨著小弟:“小山,好好向你姐姐學學,念書上長點出息!”而這時的父親總是津津有味地“吧嗒吧嗒”地不停地抽著他的旱煙,一言不發,隻有明滅的煙火在他的眸中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