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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又到了夏季。
公司的情況已每況愈下,欠下的貸款不住被銀行催逼,每月光是支付利息,公司的財務也捉襟見肘……由於在深圳一下子就賠了百萬元,各家銀行已不敢對他們發放新貸。就連原來的關係譬如章股,在他們求上門去的時候也是搖頭苦笑,表示無能為力,愛莫能助。
喬因為占用著兩個廠家近四十萬元的貨款才得以支撐著門麵。但隻要是明眼人誰都知道這樣的局麵若不盡快改變,無論怎樣都不可能長期維持。而褚傅在深圳不僅遲遲未見起色,每月反而要公司彙去數萬元款項用以支付各種費用。他叫財務直接從商店提款,而商店賣貨所得的款項原是應該存起來返還廠家的。如果廠家的貨款總是不能按期結清,再好的供銷關係也不能長久保持。這樣下去無異於是飲鴆止渴!這樣簡單的道理對經商多年的褚傅來說應該再明白不過了,但他總是強硬地堅持己見,說不保住深圳分公司,整個公司的前途就更加沒有了指望。喬知道他已經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深圳,這無疑是打算孤注一擲,下定了決心要做最後一搏!可是,一蹴而就的事又如何可以指望?喬雖然憂心忡忡,卻也猜不透他心中隱秘的念頭。
喬準備帶二十萬元的彙票南下柳州發一個車皮回來,因為下麵幾個縣的業務單位都打來了電話詢問柳州牌冰櫃到貨了沒有?和小周通過電話之後,他說就這點事還用得著親自來麼?把貨款彙來,我叫人把貨發過來不就行了?喬便訴說了貨款不夠的苦衷,希望他從中幫忙,等貨一銷完立即把欠款補上。小周就在電話裏哈哈大笑起來,說就這點屁大的事,我們之間也不是頭一回了,我還信不過你嗎?本來你來柳州我是非常高興的,我倆快有半年沒見麵了吧?我老婆也常提起你。但是我過幾天要到上海去參加一個供貨會,可能要十來天時間,你來了,做兄弟的不能陪你心裏也過意不去。再說我不在你一個人也沒味是不是?喬聽了心裏頓時一陣暖和,不禁深深地感歎,關鍵時刻,還是朋友好啊!
這是1994年4月11日,一個值得喬終生記憶的特別的日子。他彙去的二十萬貨款從此魚入大海、鳥入深林,再也尋不到蹤影……
直到四月底也不見火車站貨運室通知卸貨,喬不禁有些焦急起來,便頻頻打電話詢問,廠裏說,他們並沒有收到這筆彙款、而且小周也不是去上海開會,而是跟廠裏說到貴陽、昆明一帶催收欠款去了……等到晚上和小李通上了電話,她也說小周去了貴陽,都十來天了也沒跟家裏聯係。臨走時也沒聽他說起過喬要貨的事。末了直說,你來吧,來廠裏查查賬不就什麼都清楚了?他不在家,我同樣可以好好地招待你呀。喬寒暄道,一個人在家在幹什麼?看電視麼?她道,哪兒呀?我剛從外麵玩回來,天又熱,正洗澡呢,聽見電話鈴響,還以為是他打來的,就這麼急忙跑了出來……嘻嘻!
直到這時喬仍然沒有懷疑,他隻是覺得非常奇怪,這家夥辦事是怎麼辦的?大包大攬的,最後沒搞成便不好意思麼?其實這有什麼呢?來個電話說一聲不就行了麼?
轉眼到了五月,下麵的人已來了好幾個電話催貨了,說是貨再遲遲不到,就要去別的單位拿貨了,到時別怪不講交情,銷售季節耽誤不起呀!搞得喬不禁焦躁起來,但人家說的也是實情,有什麼辦法呢?說實話,他雖然不必吊死在柳州這一棵樹上,大可上別的廠家去進貨,但要命的是他的錢早已彙入了他的賬戶,這時縱想不去找他也已不成。隻得匆匆交待了一下工作,隻身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臨行之前,褚傅的老婆又到公司來哭訴了一番,大罵褚傅負心薄幸,竟然不顧結發之情要跟她離婚,又大罵小茹是小淫婦、小狐狸精,死不要臉勾引她的男人……在陣陣號啕和抽泣之間,大家好不容易聽明了事情的原委,原來褚傅竟然跟小茹好上了!兩情相悅,就自然想要跟老婆離婚。他老婆接到最後通牒以後就跑到公司哭訴,一是要搞臭插足別人家庭的第三者的名聲,二是想贏得大家對無辜弱者的同情。可是這種事卻是誰也不好插手。因為事情的真相與其中的曲直眼下誰也弄不明白。好不容易才被公司的幾個大姐把她勸住,送出了大門。但是疑惑並沒有隨著她的離去而消散,大家心裏的念頭其實都大致一樣,這……是真的麼?嘰哩咕嚕地議論了一陣便又釋然起來,都什麼時代了?這種因移情別戀而產生的家庭婚變,還值得大家表現出太多的驚奇麼?
但喬仍然感到了來自心底的震撼!就像看到了一隻潔白的瓷瓶的破碎,一隻學飛的雛燕在柳絲間突然的墜跌……他明知道這個混濁的社會會把人誘導成什麼樣子,改變成什麼樣子,他明知道世上的路有千千萬萬條可走,但走怎樣的路卻永遠都是無可推卸地靠自己的雙腳去選擇!
初夏的夜晚,坐在火車上已不用害怕開窗,強勁的晚風疾速拂來,正好可以吹去一些心中的鬱悶。這是1994年5月的一個晚上,喬坐在飛馳的列車上,列車坐在飛馳的車輪上,為一個女人那傳自遙遠的消息久久端坐,內心的波紋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