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來看陳老財這個衰相,心中煩厭透頂,又“唔唔”兩聲,開步又想走。
“老朽實在窮困潦倒,已幾頓沒吃的,梁相公財星高照,可不可以借老朽十兩八兩銀子救救急?”陳老財擋在前麵,又是一躬。
梁天來這人確實也是做得絕,去年騙了人家這麼多銀兩,今天見人家這個模樣,也理應周濟周濟,但他隻是從鼻中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陳老財,你說什麼?‘借’十兩八兩銀子?你不是獅子開大口嗎!借了錢你有錢還嗎?我可不是開善堂的!”伸手想撥開陳老財走人。
陳老財心中恨得打顫,嘴上卻道:“梁相公說的有理,既然如此,那我就用一件家傳寶物抵押,這東西看來也隻有梁相公你識貨。”邊說邊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玉劍來。
梁天來一聽他說家傳寶物,頓時心中一顫,因為跟一個等著錢吃飯的人交易家傳寶物,自然可以大大壓價,那真是最便宜不過的買賣。當即收住腳步,接過陳老財遞過來的玉劍,細看一番,果然手工精細,成色甚佳,是件難得的古董,低頭看看自己的褲頭帶,雖然掛了五六塊玉石,但沒有一件是可以跟這玉劍相比的,不覺大感興奮,麵上卻不露聲色,看一眼陳老財:“這小玩意兒,你要押多少?就十兩八兩銀子?”
陳老財的神情確是非常難過,歎了口氣:“這是先祖的遺物,本來是餓死也不應該拿出來當的。但現在已剩下老朽一人,餓死了還不是白益了那些仵作佬。好吧,就押給梁相公作十兩銀子。”
梁天來心中罵一聲:“你這個陳老財就是愚蠢!該你這麼倒黴的!這玉劍拿出去當也不止這個數!”嘴上道:“好吧好吧,看在老相識份上,就這樣吧。”頓了頓,“不過口說無憑,得立個字據才好,一個月為期,而且你得納八錢的息口。怎麼樣?”
“好吧,”陳老財想了一下,一臉的無可奈何,“鬼叫自己窮,先救了急再說。”
梁天來心中暗喜:“你這個窮鬼,我看你一個月後怎麼還!”立即帶了陳老財回自己家裏。陳老財也是讀過書的,當下提筆寫道:“陳財茲借梁天來白銀十兩,用家傳玉劍作押,一個月內本利歸還十兩八錢銀子,如果逾期,即作斷押,兩不追究。”寫上日期,簽了名,再按上指印,交與梁天來。
梁天來接過看了一遍,沒看出有什麼破綻,便也提筆簽名,再蓋上自己的印章。於是交易便成。
陳老財走後,梁天來興奮得開了一瓶平時也舍不得喝的陳年佳釀,整個下午就一邊慢慢喝酒,一邊把玩古玉劍,心中得意非常。
過了兩天,陳夢吉一早來到墟場,等候梁天來。七點來鍾,果然見這老秀才施施然而來,便迎上前去拱手施禮。兩人寒喧幾句,陳夢吉道:“梁老前輩,晚生久欲得前輩的提攜,由於未找到合適的進見之物,一直不敢開口。昨天在縣城古玩店買到一柄古玉劍,確是寶物,特獻給前輩。”邊說邊從懷中把玉劍掏出,雙手捧上,“請前輩笑納,敢望以後前輩對晚生多多關照。”
梁天來接過一看,與陳老財抵押的那把正是雌雄一對!不覺眉開眼笑:“哈哈!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多謝多謝!阿吉你真有我心!好!以後有什麼生意上門,老朽自會關照你!”心中卻在冷笑:“有豬頭骨我就會讓你啃!”
陳夢吉連忙拱手,躬了躬身:“那就先多謝梁老前輩,請前輩上望江樓飲茶,晚生請!晚生請!”
梁天來本來就是來飲早茶的,一聽陳夢吉還要請自己,更是高興,謙過兩句,兩人便上望江樓。這頓茶梁天來喝得真是舒暢,談天說地,口若懸河。陳夢吉裝出十分恭敬的模樣,隻是心中在不斷地冷笑。
大約過了半個月,梁天來又在這望江樓飲早茶。他是鄉裏有名的訟師,不少茶客都喜歡聽他指冬瓜畫葫蘆,天南地北的胡扯,今早自然也不例外。正當他口水花亂噴的時候,陳老財穿了套幹幹淨淨的舊布衫褲,與一個中年鄉民走上茶樓,直朝他的座位走來。
“梁相公,早晨!”陳老財高叫一聲,拱拱手。
梁天來當時正說得高興,猛抬頭一看是穿得這麼整整潔潔的陳老財,不覺愕了愕:“陳老財,早晨,你不是又來向老夫借錢吧?”
“哪裏哪裏,”陳老財笑道,“我是來贖回我的古玉劍。錢都帶來了!”
梁天來又一愕,他根本就沒想到陳老財竟會有錢贖玉劍,但既然人家現在有錢來贖,你也無法撒賴,隻得道聲:“好吧。”從褲頭帶解下那柄雄玉劍,往桌上一放,“錢和借據拿來。”
陳老財看定梁天來,道:“梁相公,怎麼?我這麼個窮老頭兒你也好意思欺負的?我給你作押的是一對雌雄古玉劍,這是老夫的家傳之寶。這一把隻是雄玉劍,”用手一指梁天來的褲頭,“還有你褲頭上的這一把雌玉劍,你為什麼不一同解下來歸還?”
梁天來氣得當即跳起:“什麼!陳老財你休得亂說!你押給我的就隻是這把雄玉劍!這一把雌玉劍是陳夢吉送給我的!我堂堂梁天來大訟師也值得訛詐你這個窮鬼!呸!”
跟陳老財一同上樓來的便是閻方,隻見他一把按住梁天來:“梁相公,這就是你撒無賴了!陳老財這對家傳之寶過去我常見他戴,他畫押跟你借錢時我也在場作證,你怎麼能這樣反口賴帳?”
梁天來瞪一眼閻方,氣得又是大喝一聲:“你是什麼人!我都不認識你!滾!”邊喝邊把手一揮。
閻方是個壯漢,可不是陳老財,而且他是寡佬一個,沒有什麼好怕的,隻見他一把抓住梁天來的手,五指如鋼爪般抓得梁天來“喲喲”的呼痛,同是也大喝一聲:“梁相公!你怎能這樣無賴!那天在你家我還喝了你的茶,你竟敢說不認識我!有錢也不能夠這樣反麵無情賴帳不認人!”
梁天來一下子氣得張口結舌:“你你你……”幾乎當場翻眼。
這下子望江樓可熱鬧了,茶客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一方說對方隻是押了一劍,另一方說是押了一對劍。一方隻有一人,一方卻有兩人。照常理,一個窮老頭哪敢誣賴一個有名的訟師,因而茶客們私下議論紛紛,大都幫著陳老財,說梁天來想這樣奪人的家傳之寶,未免太過分了。梁天來以前有他冤枉人,還未試過被人冤枉過,氣得臉色發青,下巴的那撮羊須猛烈地打顫,但一張口終是說不過兩張嘴,吵了一會,想想在這樣大庭廣眾中爭吵,自己隻會丟臉,便大叫一聲:“去公局!找官府評理!”
陳老財跟他一樣的理直氣壯:“你不說去我也要拉你去!一個有名堂的訟師竟這樣撒無賴,簡直是斯文掃地!走!”
公局離望江樓不遠,一大群人便擁著這三人去公局。公局辦事員見突然來了這麼大幫人,嚇了一跳,問清原來是這麼回事,便照規矩辦事,先給原告被告記錄了口供,同時將借據與兩把玉劍封存。當這些手續辦完,這件事已在墟場傳得沸沸揚揚,
按照當年的程序,下麵便是一邊由公局請縣衙核辦此案,一邊就由原告和被告自行向縣衙上訴。這時梁天來聽到門外鄉民議論自己勒詐一個窮鬼,實在太過分,太無良,真是又氣憤又冤屈,忍不住一拍桌子,對著公局辦事員大叫道:“不必上縣衙!立即叫人把陳夢吉找來!一切立見分曉!”轉頭一指陳老財,“你這隻窮鬼,待事情澄清,我就上縣衙告你!你洗幹淨屁股等著坐監好了!”
公局辦事員也覺得有理,現在的關鍵人物是陳夢吉,待陳夢吉一來作證,就可以還梁訟師一個清白,便立即派人前去找陳夢吉。
陳夢吉來沒來?來了又如何不來又如何?欲知陳夢吉如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敲詐梁天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