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毛澤東在積極籌劃成立一個統一的領導湖南全省工人運動的組織。十一月五日,人海翻騰,彩旗飄揚,湖南全省工人團體聯合會正式成立了,這是繼武漢工團聯合會以後成立的全國第二個地區性統一的工人組織。
在湖南工團聯合會總部,毛澤東正與副總幹事郭亮及工人領袖們開會。到會的代表人人摩拳擦掌,個個情緒激昂。場內掌聲不斷,熱浪翻湧。
站在主席台前的毛澤東興奮地說:“好,我們湖南工團聯合會從現在開始,正式成立了!湖南工人運動從此有了自己的公開組織和指揮機關。”
掌聲過後,毛澤東又接著說:“大家推舉我為總幹事,這是大家對我的信任,我就不再推辭了,恭敬不如從命!”
毛澤東坐下來,點燃一支煙,然後底氣十足地說:“湖南工人運動蓬勃發展,使趙恒惕政府越來越惶恐不安。他們到處造謠汙蔑工人運動,說搞工人運動的是‘過激派’,是得了外邊的錢。還說工人運動倡導無政府主義,要推翻現在的省政府。他們還放出了將對罷工采取嚴厲鎮壓手段的口風。趙恒惕這隻老狐狸,他和張敬堯一樣狡猾、頑固、反動。”
羅學瓚接著說:“最近他們不斷尋釁滋事:長沙西區警察署摘下了人力車工會的會牌,長沙縣署準備重新封閉理發工人開的七家新店,舊縫紉工會的封建把頭不斷挑撥工人之間的關係。我看,不論趙恒惕是一頭惡狼還是一隻狐狸,我們都要教訓他一下!”
毛澤東十分讚成地點點頭:“對,為了鼓舞革命鬥誌,揭露謠言,保護工會,我們也得狠狠地教訓他一下!湖南是一堆幹柴,我看那位省長大人目前還不敢玩火,我們要爭取主動,采取先發製人的策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抓住他的‘省憲法’攻破他的禁令,大家說好不好?”
“好!”眾人異口同聲。
毛澤東大手一揮,用號角一般高亢激昂的聲音說:“現在,我們聯合會成立後的第一件大事,第一個舉動,就是同趙恒惕進行麵對麵的說理鬥爭!”
十二月中旬,毛澤東以湖南工團聯合會總幹事的身份,親率各工會代表二十三人,先後會見了長沙縣長周瀛幹、警察廳長石成金、政務廳長吳景鴻、省長趙恒惕等。其中,毛澤東與趙恒惕進行的麵對麵的說理鬥爭,是一場最為精彩激烈的鬥智鬥勇的較量。
長沙縣衙的黑漆大門像一張猙獰可怖的鬼臉,充滿著一股肅殺之氣。荷槍實彈的軍警排列成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來往行人。前不久,這裏曾發生過一次轟動全城的泥木工人大罷工。那一天,聲勢浩大的工人隊伍從門口走過,隊伍中的橫幅上寫著:“泥木工人請願大會”、“硬要三角四分,不達目的不出衙門。”
很快,長沙市的大街小巷如同一鍋開水都沸騰起來了,工人、農民、學生自動地加入遊行隊伍。他們群情激奮,口號聲此起彼伏:“要平等,要自由!”“還我集會權!”“不準解散工會!”“工會萬歲!”“提高工人待遇,改善工人生活!”
衙門裏的官吏發現領頭人是毛澤東,便派兩個特務混入工人隊伍企圖捉拿他。這兩個鬼鬼祟祟的家夥很快引起工人們的警覺,他們用人牆把特務團團圍住,使其無從下手。這時,毛澤東機敏地在靠牆的幾棵樹中間穿來穿去,不一會兒就在工人隊伍中消失了……
在省長辦公室內,省長趙恒惕正與警察廳長石成金、長沙縣長周瀛幹等人密謀如何應付眼前的危機。政務廳長吳景鴻急步走入:“報告!他們成立了湖南工團聯合會,聲勢很大。”
趙恒惕大吃一驚,忙問:“領頭的人是誰?”
“毛澤東!”
“又是他!”趙恒惕為之一震,“聽說這個毛澤東在一師上學時就不是個安分的學生,省府下令羈押他,卻被他的校長以開除學籍的名義給放跑了。”
正在趙恒惕心煩意亂之時,秘書長又來報告:“省長,他們要派代表過來見你,說現在就要見。”
“反啦!他們成了天王老子啦,說罷工就罷工,想見誰就見誰,把湖南鬧騰得沒有五分鍾安寧。”趙恒惕收斂怒氣問道,“他們來了多少人?毛澤東來不來?”
“連毛澤東,共二十四個人。”
趙恒惕眯縫著小眼,嘴角閃出一絲冷笑,盯著秘書長一語不發。
“那……我去告訴他們,今天省長沒空,改天再說?”
趙恒惕把手一擺:“不,讓他們進來,我倒要看看他毛澤東長了幾個腦袋。”
毛澤東與郭亮、羅學瓚等代表走進戒備森嚴的省府大樓。趙恒惕看到為首的那位曾經領導過驅張運動而聲名遠播的毛澤東時,像遇到迎麵撲來的一股勁風,接連打了幾個寒戰,來者不善啊!但他後來一想,自己畢竟是一省之長,無論如何不能在這些後生麵前失態,於是又裝得十分鎮靜。
工人代表到了,色厲內荏的趙恒惕連招呼也不打。他煩躁不安地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就像動物園鐵籠子裏的獅子,他要給工人代表一個下馬威。當他聽完工人提出的問題後,便咄咄逼人地嗬斥道:“工人不要政府,共產共妻,這像話嗎?難道你們要翻天呀!”
毛澤東明知站在麵前的這位炮筒子就是趙恒惕,卻佯裝不知,藐視地說:“你老先生說的話就不對,都沒道理。我們不和你談了,我們要找省長說理去。”
趙恒惕當麵受到奚落,臉紅得像個猴屁股,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他的幕僚馬上出麵解圍,指著他說:“這就是省長,咱們的趙省長呀!”
毛澤東故意驚訝了一番,然後說明來意,追問道:“請問政府,你們對工界所持的是什麼態度?”
麵對質問,趙恒惕客氣了一些,裝出一副開朗大度的樣子:“政府對工人完全采取保護主義,並無壓迫之意。近來各處罷工時起,政府並未幹涉,即是證明。政府雖聽到許多傳說,如總同盟罷工之類,亦以謠言置之,並未用什麼壓迫辦法。”但他同時又指出,“目前應以開發實業為主,勞資不要互鬥,以免釀成社會上的損失,望工人稍微忍讓點……”
一位工人代表打斷趙恒惕的話,問道:“如此說來,今年一月,代表我們說話的黃愛、龐人銓被政府殺害了,省長又作何解釋呢?”
黃、龐二人是湖南勞工會的組織者,在工人中很有威信。在毛澤東的說服和幫助下,他們於去年冬天加入了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今年一月十六日,兩人公開發動工人示威遊行,參加紗廠罷工,被趙恒惕下令逮捕,翌日淩晨被綁赴瀏陽門外秘密殺害。
“那是迫不得已嘛!他們收買槍支,勾結土匪,煽動造幣廠罷工,圖謀不軌,不這樣能行嗎?” 趙恒惕一番詭辯之後又狡詐地說,“這是政府對黃、龐個人的事,並不代表政府對整個工界的態度。”
毛澤東當即駁斥:“政府對黃、龐所加之罪純屬捏造,並非事實。殺一兩個人、封閉一兩個工會,對他們來說固然是損失,但並不能因此停止他們必須的活動,而政府方麵受通國的責難,在名譽上、法律上的損失是不可數計的。再說,勞資關係緊張,政府應當負有一定責任,如政府促使資本家店主多多退讓,那麼工人就不會與他們衝突了。”
人是他趙恒惕殺的,這是家喻戶曉的事,他再能狡辯也改變不了事實,隻好強作笑臉:“是的,是的。”
這時毛澤東冷冷一笑,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裏取出《省憲法》,指著條文說:“關於集會結社,官廳常有不允許之事,總說先要立案才可結社。可是《省憲法》第十二條明文規定,‘人民在不抵觸刑事法典之範圍內,有自由結社及不攜帶武器和平集會之權,不受何種特別法令之限製’。趙省長,憲法並無規定要經官廳準許才可集會結社。近來集會常有暗探到場,多方阻撓,甚至用武裝警察勒令解散,不知省憲法究竟還有沒有效?”
“憲法當然完全有效。” 趙恒惕隻好承認,但又強調,“隻要人民是守法的,政府當然不幹涉。”
毛澤東進而指出:“如果經準許才可結社和集會,那麼許可與否官廳大可自由,省憲法也大可自由,第十二條就根本取消了。既然省長重申省憲法完全有效,那就不應該隨意幹涉,禁止集會結社和解散工會的禁令就是非法的,省長以為如何?”
趙恒惕幹笑幾聲,然後咬了咬牙對吳景鴻說:“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吳廳長,看起來你們得收回成命了。”
接著,毛澤東又利用資產階級的法學理論,在“省長辦公室”這個講壇上與吳景鴻展開了辯論:“法律隻管行為,不管意思,從前政府常有幹涉集會結社及言論出版之理由,常有以某種集會結社或言論出版的意思將會侵犯刑事法典為詞,這與法律本意不合,若政府在人民未有行動以前,隻根據其用意就去幹涉,那就凡事無不可隻為‘將會’侵犯刑事法典,無事不幹涉了。”
停頓一會兒,毛澤東接著說:“吳廳長說法律本有動機主義與行為主義兩派,現在法律確是采用行為主義,但如某種動機確會有某種犯法行為,發現時亦不得幹涉。人民如無直接損犯法律之行為,實不應幹涉。”
接著,毛澤東又列舉了英法不禁人民佩帶手槍、必在有放槍殺人之事發現才去幹涉為證,使得蠻橫無知的吳景鴻等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毛澤東的目光轉向趙恒惕,談起了關於無政府主義的問題:“貴省長在交涉之初說工人不要政府,共產共妻,這是不對的。湖南現在的工人運動不是搞無政府主義,而是信仰社會主義,‘共產共妻’等說法完全是謠言。”
趙恒惕睜大了眼睛:“你們搞的果真不是無政府主義?”
“工人所希望的是社會主義,因為社會主義確於工人有利,但中國目前尚難做到。目前政治,自然以民治主義為原則。” 毛澤東向趙恒惕作了一次社會主義ABC的義務輔導,“至於官廳文告中常有工人盛倡無政府主義的話,這完全不是事實。工人並不信仰無政府主義,因無政府主義於工人並不利。至於工人對現政府的態度,隻要政府對工人有好意,工人對政府斷無惡意。近來工人為解決自身痛苦,常有種種運動,即所謂勞動運動,但均不出增加工資、減少工時及改良待遇三事。工人是有政府主義,也就是說,工人是主張要政府的,但是要為大多數勞苦人民謀利益的政府。”
趙恒惕等作為地方官僚,他們對“不要政府”的無政府主義是不能容忍的,因為在這幫人心目中,他們就是政府,不要政府就是不要他們。可是他們對社會主義是怎麼一回事則茫然無知。因此,趙恒惕聽了毛澤東的一番理論之後,得知工人搞的不是無政府主義,嘴巴便咧成一朵喇叭花,餓雞啄米般地點頭稱讚:“工人采取這種主義,極為得當,極為得當!”
毛澤東在說理鬥爭中所表現出來的才能,和他眉宇間擋不住的書卷氣,使趙恒惕感到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物,他對毛澤東的身份產生了懷疑。於是裝出愛護青年學生的樣子,譏誚地問毛澤東:“很明顯,你不是工人而是學生。你為什麼要幹預他們的事,以工人代表的身份在我麵前說話呢?”
毛澤東指著站在身旁的一群工人代表,對趙恒惕正色道:“省長大人,請你問一問這些工人,我是不是工人代表,假若他們說不是,我出去就是了。”
趙恒惕抬頭看著那些緊靠在毛澤東身旁的勢不可擋的工人代表,不敢再施淫威,理屈詞窮地敗下陣來。
經過三天的說理鬥爭,最後當局不得不答應把摘去的工會牌子馬上送回,理發行業的收入由原來的三七分成改為四六分成,被捕的工人可以保釋等條件。
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失敗後,全國工人運動轉入了低潮,而湖南工運卻如春回大地生機勃勃,長沙造印廠、黑鉛煉廠、第一紗廠、株萍路轉運局以及常德的泥工、縫紉工、石業工都先後進行了要求增加工價、反對虐待開除工人、要求集會結社自由的鬥爭。
反動派總是不甘心自己的失敗,老奸巨猾的趙恒惕當時對工人運動雖還不敢大肆鎮壓,但對毛澤東個人則處心積慮要加以暗害,他咬牙切齒地對手下人說:“好厲害呀!這幫‘過激分子’竟想用《省憲法》來壓我趙某,不能讓他們羽翼豐滿!湖南有個毛澤東,就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一定要把毛澤東抓起來,以解我的心頭大恨!”
一九二三年四月,趙恒惕終於撕下了假民主的遮羞布,他密令在全省通緝發動工人運動的毛澤東及湘區其他中共領導人。一時間,長沙的大街小巷到處張貼著懸賞數萬元緝拿毛澤東的布告。
一天,兩個便衣特務竄到長沙寶南街魯班廟,而趕來開會的毛澤東正巧與他們擦肩而過。特務不認識毛澤東,其中一個瘦家夥便搞起“詐認”來,他在毛澤東背後大喊一聲:“毛澤東先生,有人找你。”
毛澤東聞聲止步,一側身看到那兩個家夥是陌生人,馬上意識到是特務在耍花招,遂靈機一動,迎上前去,問:“二位是找姓毛的嗎?哼,我也在找他呢!”
兩個特務急問:“看來你認識毛澤東嘍!”
“怎麼不認識,昨晚還和他吵了一架。你們是幾團的?”
“二團的。” 一個特務搶著回答。
毛澤東對二團的工友全認識,從他們的瞎扯胡謅中已看清敵人的險惡用心,於是將計就計地進一步掏敵人的底細:“聽說二團的人不想幹了,意見很大,你們是不是來找毛澤東反映意見的?我也是一肚子火啊!”
兩個特務聽了感覺很對勁,瘦個子凶相畢露地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是來抓毛澤東的!”
“趙省長有重賞,隻要你指一下哪個是毛澤東,喏,起碼兩塊光洋。” 另一個特務說完伸出了兩個鷹爪般的指頭。
毛澤東故作神秘狀,壓低聲音說:“喂,你們在外邊等著,我先進去看看,隻要毛澤東在,我就出來喊你們。我不喊你們,你們千萬別進來。還有,說話要算數,兩塊錢先給我。”
這筆“買賣”就這樣順順當當地成交了。
毛澤東進去之後,迅速向工會的幾位負責人通報情況,並馬上作出安排:把“趙省長”的兩塊賞錢用來買米,送給被反動派打傷的王木匠。留下幾個同誌甕中捉鱉,自己則帶領幾個工會負責人從後門轉移到別處開會。
兩個特務等了一個時辰不見有人出來,覺得有點蹊蹺,便闖進去看看。兩人還沒走到二堂,隻聽有人大吼一聲:“你們到這兒來幹什麼?抓小偷,快來抓小偷啊!”幾個工友迅速把特務捆起來,當作盜賊痛打一頓,特務越說不是賊,他們就打得越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