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是非正發呆,了悟已經將一張餅烙好,甩進笸籮裏,然後又開始烙下一張。他一邊揉麵一邊背對著無是非嘮叨起來:“一次兩次還好,你總惹他生氣,師父也不能一直護著你。”
無是非掐根麥稈叼在嘴裏,這些麥稈堆壓了一季,有股枯草味道,倒是不臭。他嚼著聽著,心生鬱悶。
“我哪兒惹他了,是他惹我,他看我不順眼。”
——不過真能讓住持把他趕出大鍾寺也好,他早就覺得當和尚麻煩,有時候好不容易在山上抓住隻兔子,還得跑出去老遠偷著吃,幹他那些“生意”也不方便,如果被住持知道了,肯定要把他屁股打爛。
了悟回頭看他一眼,不讚同道:“說什麼胡話,師兄弟之間哪有看不順眼的說法。”
無是非哼道:“怎麼沒有,了塵就看我不順眼。我把他當大師兄,他把我當師弟了嗎?一見我就吹胡子瞪眼,管得比師父還寬。”
了塵就是他們大師兄的法號,按理說無是非是不能叫師兄的法號的。
“大師兄說你那些也沒錯。”
了悟手裏快速地杆出來第二張餅,一邊說道:“他為人嚴謹,對自身要求極高,你總是這般玩世不恭,他作為師兄自然要教育你。”
無是非沒反駁,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不是個合格的和尚。但是他還真不能去爭取這個“合格”,大鍾寺現在這種情況也不允許他“合格”啊,如果連他也“合格”了,廟裏的和尚都得餓死。
至於了塵……他確實沒壞心眼,但是想法與無是非南轅北轍,他期待大鍾寺有一天能歸編府城的寺廟體係,這樣一來他們每年就可以得到一筆錢,和尚們生活也可以有所依憑。但是府城的廟宇對下麵的小寺廟要求嚴格,對外倒是說要會一直選拔行為規範的寺廟進入他們體係,所以在了塵眼裏,無是非就是匹害群之馬,他們到現在都沒歸編府城也都是他的錯。
這麼大人了還能保持著一份天真的心態也算件好事吧。按照無是非的觀點,他覺得即便大鍾寺每個和尚都成為得道高僧,府城那邊也不會理會他們,他不相信這些官方的人,更何況“轉正”之前廟裏的和尚難道要活活餓死?
了悟見無是非沒再說話,以為他服軟,也不再繼續說這件事了。他將麵餅烙好之後,從鍋裏起出來,整整五大張,摻了大量野菜和少許麥麩,烙得厚厚的,足夠整個大鍾寺的和尚填飽肚子。
盡管無是非帶回來了兩袋白麵,了悟還是不敢把所有的東西都拿來吃的,這麼奢侈的事情就算在秋收季節也不能做,眼下年還沒過,春天還早,還是得省著吃。
無是非也不是神仙,他不可能每天都帶回來這麼多糧食。
無是非幫了悟抬著笸籮和碗筷去大堂,準備開飯。了悟突然說:“六師弟,白麵雖然好吃,卻沒糙麵便宜。”
無是非歪頭看看他,隨即嘿嘿地起來:“三師兄,我出去化緣,自然是善主給我什麼就化到什麼,我也不能跟人家要求白麵還是糙麵啊。”
了悟看著他搖搖頭——這些東西一看就是拿錢買的,他又不是傻子,無是非隻不承認罷了。不過了悟也沒打算硬要戳穿他,該提醒的事他都提醒過,希望他能多注意些。
和尚們吃飯都聚在大堂,麵對麵圍著長桌坐,也算熱鬧。隻不過無是非今天特別點兒背,他對麵坐的正好是了塵,對方一邊吃飯一邊嚴厲地盯著他,盯得無是非食不下咽——就算勉強咽下去,他也一定會消化不良的。
於是他匆匆吃了幾口飯就準備離席,了塵在他背後嗤笑一聲:“師父罰你抄寫經書,你往哪兒去?禪房在另外一邊。”
無是非回過頭咧咧嘴:“我去廁所,不行啊?”
早就知道躲不過這頓處罰,現在被了塵提醒卻覺非常不爽。
不得不說住持每次的處罰都能戳到無是非的痛處,他今晚必須把金剛經抄兩遍才能睡覺。這是無是非最頭疼的,他不認字,也不想學認字,一看書他就昏昏欲睡。當年住持也不是沒教過他,死活不學,再逼他就嚷著要還俗。後來住持大約也覺得無是非是塊朽木,便歇了那個心思。
以至於他到現在還不識字。
隻是,住持終究沒徹底放棄無是非,他不能逼無是非學認字,就罰他抄經書,總算能跟“字”親近親近,說不定哪一天他突然就開竅了。但是罰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他有什麼要開竅的跡象,而且隻要一看這個書……一看這個書就……
無是非耷拉著眼皮盯著經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照葫蘆畫瓢,畫了沒幾個字,突然一頭栽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書與他來說,是最好的安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