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小院,月華撒地,獵獵秋風,引得這小小的庭院銀光曼舞。
幾棵清冷的翠樹,樹影婆娑,探入旁側的房舍。
房舍之內,一人來回著踱步,借著月華隱晦的光線,輪廓隱現,卻是一張削瘦白淨的臉,倒也顯得清臒,須發如墨,及至下頜。
他是曆下城的守城將軍——李頤,是白日城樓上的那個下令放下吊橋的人,此刻,他心中煩悶,白日城樓上的一幕幕,清晰如初,那一個個怵目驚心的麵容,近似哀求的眼神,在他心底一幕幕重現,嬴政不義,破壞了戰國原本的平衡,將黎民百姓至於水深火熱,五國先後被滅,剩下的齊國,一國獨撐,不過也是強弩之末,隻怕也無法給這些戰亂的百姓長久的庇佑,何況,從齊國朝堂傳來的消息,齊國國君消極的備戰,更加讓他憂心忡忡。
李頤走近書桌,一卷竹簡,攤開著,卻再次的讓他憂心,這是前不久截獲的秦軍的情報,請報上,所述的是,不久之後,秦軍的六十萬大軍就要兵臨曆下,作為曆下的守將,這才是他真正煩心的。
細碎的腳步,由遠及近,夾雜著石子磨合的細碎聲音,向他這邊漸進。他睜開雙目,從窗口看去,淡淡的月光下,石鋪的走道,銀光熠熠,一雍容華貴的婦人正朝著書房走來。
“吱呀”一聲,房門應聲輕啟,月華斜照進屋內幾尺地上,仿佛一碗清水倒在地麵,轉瞬消失。
“已經快要入冬了,你怎麼還是這樣不惜自己?”夫人嗔怒著道,隨之將手中的一件長衫套在李頤的身上。
李頤柔情看著愛妻,良久,將目光重新歸於窗外黑色的帷幕,輕歎一聲:“青嵐,你知道嗎,秦軍要打過來了!”
婦人身軀微微一震,道:“怎麼會有這麼快呢?”
李頤道:“今天,城裏有來了一批難民,他們是北方燕國的子民,就在數月前,燕國被秦國滅亡了!”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殘暴?”
李頤走近愛妻,兩人雙手緊緊相握,他能感覺到妻子內心深處的驚懼,久久,才道:“到時候,我會安排你和月兒離開……”
“這樣怎麼可以,我們一直都是一起的,你讓我獨自一人離開,絕對不行!”婦人柔弱的身軀表現的十分堅強,在她心中,她愛自己的丈夫,甚至於勝過自己。
李頤料想到了結果,卻出乎意料的平常,道:“我身為曆下守將,斷然不會輕易棄城而去,若是你要與我一同守城,我們的月兒如何,難道讓她從此一人,成為孤兒嗎?”
婦人猛地抬頭,淚珠無聲落下,她在心中明白這個道理,但是,這個殘忍的事實,她始終無法接受。
這時,李頤又道:“今天,我看見師哥了!”
“啊”,婦人驚訝不已,方才的淚痕還殘留在臉畔。
“明日,我會去與他相見,我要將你們母女二人托付給師哥。”
“可是……當年那件事情……”婦人欲言又止,擦拭掉那些淚痕。
“我與他師兄弟一場,相信他會原諒……”李頤講到這裏,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畢竟,今生,他虧欠師哥太多了,那怕這一生都無法補償了。
兩人相對,良久,萬籟寂靜,唯有孤寂的身影。
東方肚白,紅日冉升,清脆的雞鳴,城際裏回蕩著,層層疊疊,推開各家各戶門前晨曉。
“吱呀”的一聲沉響,兩扇緊閉的朱紅大門應聲開啟,一顆圓鼓的腦袋探到門外瞧了一瞧,重又縮了回去。
兩扇大門寂立牆側,繞過門梁,細眼看去,但見正對著街口的門梁上頭,不偏不倚,掛著一幅雅致的牌匾,上書“有朋遠來”四個大字,牌匾正對街口,過望的人群抬頭就能看見。
這是曆下城內名顯赫赫的“有朋遠來”酒樓,雖是遭逢亂世,生意興隆,不亞於太平盛世,因而,清晨的時候,便有不少人,來到酒樓品茶嚐糕,他們絲毫沒有感覺到那些已然漸漸靠近的危機,不然,便不能如此的自如了。
時間很快,到了正午。
這個時候,在以往,是曆下城最平和的時刻,此時卻因為一張張貼在城樓邊得告示沸沸揚揚起來。
李頤覺得,城中的居民,有自己選擇留與走的權利。
那是一張招兵的告示,也預示了曆下現下危難的處境。
告示旁圍起了越來越多的人,他們議論紛紛,討論著告示的內容。
一個老者歎息:“又要打仗了!苦了的是我們這些百姓啊!”
旁邊數人附和,憤憤的道:“嬴政真是殘暴,難道非要六國百姓給他為奴為婢嗎?”
又有人接道:“嬴政哪裏想要我們為奴為婢,他是想擁有整個天下!”
“這又有什麼區別,若是齊國亡了,嬴政擁有天下,我們不都是嬴政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