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戈打斷了劉冬波的話:“‘我槍斃你’,雖然是相當一部分指揮員在戰場上不滿意,或者生氣時對部屬說的一句氣話,但這句話不僅把上下級關係弄得非常緊張,而且有可能激化矛盾。剛到邊境時,三連二班的一名新戰士站哨時槍走火了,連長在批評二班長時說,你們班如果再出現走火的事,我非槍斃你不可!後來,如果不是我和指導員及時、細致地做工作,二班長很可能在覺得情況不對頭時先把連長幹掉!”
“所以,有一些人因為這個原因,非要求轉業不可。第二,令不少人有看法和想不通的事,是安葬為國捐軀的烈士用的是墨綠色的塑料口袋,連、排幹部犧牲後的撫恤費才550元, 因此有些人曾經不恰當的比喻說,還不值一頭毛驢的價錢!在對參戰退伍戰士的安置方麵,僅給因戰致殘的人安排工作,令一些本來夠評殘標準,但由於戰後入了黨或者立了功而發揚風格的人,留下終身遺憾。”劉冬波歎了口氣,接著說:
“有一位烈士,是二級戰鬥英雄,他所在團派人到地方聯係安置他妻子的工作時,當地有關部門的領導,不僅以國家沒有這方麵的政策拒絕安排,而且根本不買這個賬。不少幹部、戰士知道這一情況後,氣憤地說,二級戰鬥英雄的妻子都不能安排工作,如果我們死在了戰場上,又沒立什麼功,那我們的妻子、父母不是更沒人管了嗎?這些也是促使一些幹部迫切要求轉業的原因。至於第三點,那就是一些幹部由於家庭經濟困難,或者妻子、父母患有較重的疾病而無人照顧,要求轉業。”
田戈“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說:“您剛才講的情況,我也或多或少地聽到過。不過,我一直沒有弄明白,同樣是這些人,為什麼戰後和戰鬥中思想觀念,有這麼大的差別?”
“一般情況下,人的本能是喜歡享福而不願受苦,有肉不吃豆腐,有一線生的希望就會做出兩倍乃至十倍的努力。當然,如果有某種觀念的支配,或者說受某些條件的製約,那則是另外一回事。就拿你剛才問的問題來說,雖然是同樣的人,但在不同的情況下,出現不同的思想認識是很正常的。”劉冬波在煙灰缸裏按滅煙頭,接著說:
“當為了捍衛祖國的領土完整,和抵禦外來侵略而進行戰爭的時候,占據他們心中和頭腦的是‘衛我祖國,還我河山’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寧可血灑疆場,也不當孬熊’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根本無心考慮家庭利益和個人利益,即便是有心考慮,也沒有一點用。到了戰鬥結束、國泰民安的時候,那些在戰時不敢想,或者不願想的關於個人利益的東西,不僅會很快地奪回丟失的陣地,而且還會極力去擴充新的地盤。說句坦率的話,如果現在還需要打仗,那麼我和這些要求轉業的人,思想境界和在戰場上的表現,至少會同上一次打仗一樣。比如,那個已被定為轉業的副指導員,因為自衛還擊戰重新納編,並且在戰後成為一級戰鬥英雄,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田戈點了點頭,“您說的有道理,是這樣的。”
“爸爸!”晶晶站在裏屋門口說:“我的積木擺好了,你快來看啊!”
“爸爸正和叔叔說話,停一會兒再去看。”劉冬波看著晶晶說。
晶晶撒著嬌說:“不,我要你現在就去。你剛才說的,擺好了就來看!”
這時,遊維榮紮著圍裙從廚房裏走出來說:“老劉,該吃飯了,韓幹事怎麼還沒來?”
“遠的早就來了,近的還不見人影。”劉冬波“唉”了一聲,搖了搖頭。“這個韓幹事還是以前那個樣,一幹起活來,就把別的事全忘了,幹脆我去喊他吧。”
“您去看晶晶擺的積木,我去喊韓幹事。”田戈說完話,轉身向屋外走去。
韓士民和田戈,一前一後走進劉冬波的屋裏。
客廳裏的圓桌上,擺放著四盤涼菜、一盆清燉排骨、碗筷和酒杯。圓桌周圍,放著五個方凳。
“韓幹事,你是不是又忘了?”劉冬波笑著說。
韓士民咧嘴笑了笑,把買來的東西放在桌子旁邊。“我早晨起來,特意在手上寫了到你家吃飯的事,可是一修起電視機還是給忘了。”
“老劉,你們先喝酒吧。”遊維榮站在廚房門口說。
“小韓,小田,這兩種酒,你們看喝哪一種好?”劉冬波看了看小韓,把目光停留在田戈的臉上:“你說,喝哪一種好?”
田戈想了想,“你倆都不喜歡喝白酒,我的身體不太好,而且晚上還得趕回去,喝葡萄酒吧。”
劉冬波擰開酒瓶蓋,往杯子裏倒了酒,放下酒瓶。“今天是星期天,大家都沒啥事。來,咱們先把這第一杯酒幹了!”
“謝謝劉副科長,謝謝你們全家!”韓士民端著酒杯說。
“我要講的話跟韓幹事一樣。”田戈笑著說。
“你們光說好話不行,要幹實事。”劉冬波把手中的酒杯翻過來亮了亮,“要像我這樣才行!”
韓士民、田戈同時說了聲“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遊維榮把一盤菜放在桌子上,笑吟吟地說:“這是魚香肉絲,你們先趁熱嚐嚐,看看味道怎麼樣。”
田戈連說了兩聲“好”,接著說:“嫂子,你做菜的手藝,真是飛機上掛暖壺--高水平(瓶)!”
韓士民說了句“味道好極了”,看著遊維榮說:“嫂子,你別忙了,去把晶晶帶過來一塊兒吃吧。”
“我們光顧自己,把祖國的未來都給忘啦!我去叫晶晶過來。”田戈說完話,立即站了起來。
遊維榮擺了擺手,“算啦,你叫不來她。等我把菜炒完,和晶晶一塊過來就是了,你們先吃。”
三個人把第三杯酒喝幹時,遊維榮領著晶晶又端著一個菜走了過來。
遊維榮把盤子放在桌子上,在劉冬波右邊的方凳上坐下來,晶晶坐在遊維榮右邊的方凳上。
韓士民端起劉冬波麵前的酒杯,站起來說:“嫂子,你辛苦半天了,我敬你一杯!”
遊維榮站起來說:“我從來就不喝酒,再加上胃有毛病,實在對不起。”
“嫂子,你看這樣行不行?”田戈用商量的語氣說:“讓劉副科長重給你倒杯酒,我和韓幹事一起把這杯酒敬給你,你接過去做個樣子,算是把我們的心意收下了,怎麼樣?”
“你說的辦法倒是不錯。不過,你們是客人,應該我先給你們敬酒才對。”遊維榮麵帶著笑容說完話,端起韓士民的酒杯,用雙手遞著酒杯說:“韓幹事,這是我敬你的酒!”
韓士民用雙手接過酒杯,說了句“謝謝嫂子”,一飲而盡。
遊維榮端起田戈的酒杯,用雙手遞著酒杯說:“小田,這是我敬你的酒!”
田戈接過酒杯,說了句“謝謝嫂子”,一飲而盡。
遊維榮用筷子指著桌子上的菜說:“你們快趁熱吃點菜,這是宮保雞丁,這是芙蓉雞片,這是茄汁素魚片。”
田戈往晶晶碗裏夾了幾塊芙蓉雞片,接著夾了一片放進嘴裏。“韓幹事, 你夾一塊嚐嚐,嫂子做的菜真是蓋帽啦!”
韓士民夾了一片芙蓉雞片,嚼了嚼,咽下去後點著頭說:“味道確實不錯!”
晶晶發現了田戈伸出袖子的左胳膊,好奇地看了一會兒,把嘴湊在劉冬波的耳朵旁邊嘀咕起來。
劉冬波指著田戈說:“你田叔叔是個英雄,他的左手是為了救別人才沒有的。”
遊維榮接過話說:“晶晶,你田叔叔是個非常好的好人。”
晶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一會兒看看田戈,一會兒看看韓士民。
田戈夾了一些魚香肉絲,放入晶晶的碗裏:“晶晶吃菜,田叔叔最喜歡你了。”
韓士民咽下口中的菜,看著劉冬波說:“劉副科長,飯店裏的菜,是不是名字越好菜越好?”
“從我經曆的事看,以菜名判斷菜的好壞,與以衣帽取人是一樣的。”劉冬波夾了一塊素魚片,放進嘴裏。“去年七月,我和苟幹事一塊到天河市買獎品。中午到一家飯館裏吃飯時,我點了一個叫豬腰灌大腸的菜,苟幹事點了一個叫蛇穿石洞的菜。點完菜後,我倆非常高興。可是當菜端上來時,我倆全傻眼了。你們猜猜,是兩個什麼菜?”
韓士民想了想,搖著頭說:“我猜不出來。”
田戈苦笑著說:“我也猜不出來。”
劉冬波:“名叫豬腰灌大腸的菜,是炒豆角;蛇穿石洞,是綠豆芽炒藕片。後來,聽了飯店的人介紹,我和苟幹事才恍然大悟。”
田戈、韓士民同時笑了起來。
韓士民用手抹了抹嘴,“嫂子,您怎麼做菜這麼在行?”
遊維榮:“我父親是廚師。他每次在家吃飯時,都給我們講做 菜的方法。時間長了, 我們兄妹四人就都會做菜了。不過,我的技術是最差的。”
“最差的,也比我強好幾倍。”劉冬波笑了笑,看著晶晶說:“晶晶,是媽媽做的菜好吃,還是爸爸做的菜好吃?”
晶晶圓睜著眼睛說:“媽媽做的菜好吃。”
劉冬波給遊維榮使了個眼色,“你該講正事啦!”
韓士民愣了一下,“還有正事?!”
田戈眨了眨眼,“反正今天中午擺的不是鴻門宴,隻要是我能辦到的事,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劉冬波笑嗬嗬地說:“你們先別緊張。猜一猜,你嫂子最關心的事,是什麼?”
韓士民皺了一下眉頭,“嫂子最關心的事,是你的轉業安置。”
遊維榮搖著頭說:“不對。”
田戈的眼睛在劉冬波、遊維榮的臉上掃了一個來回,“我猜嫂子最關心的事,是治好她的胃病。”
劉冬波說了句“也不對”,接著說:“她最關心的事,是你倆的個人問題!小田,你先說說,你現在找到對象沒有?”
田戈紅著臉說:“劉副科長,我先跟你請教個問題,行不行?”
劉冬波:“你說吧。”
田戈:“是大麥先黃,還是小麥先黃?”
遊維榮:“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嘛!當然是大麥先黃。”
田戈看了韓士民一眼,“既然是大麥先黃,那就應該由韓幹事先說。”
劉冬波:“原來你是為了讓韓幹事先說,故意兜圈子。韓幹事,你先說吧。”
韓士民:“既然你們夫婦對我們這麼關心,那我就糧倉搬家--亮亮底吧。我的對象基本上定下了,還是那一個。”
遊維榮:“還是我去年來探親時,你說的那個當兵的?”
“對。”韓士民點著頭說。
遊維榮:“原來你不是說她的神經受過刺激,你爸媽不讓你同意嗎?”
韓士民:“我爸媽以前是不同意,不過現在同意了。”
劉冬波:“是她的病好了,還是你爸媽放權了?”
韓士民:“都不是,是我自己爭取的。”
田戈:“你是怎樣爭取的?”
“曉之以理,動之以義,行之以堅。我跟她從小學到初中一直是很要好的同學。七0年底我倆同時參軍後,雖然各在一方很難見麵,但交流思想和訴說衷腸的書信,從來沒有間斷過。這種感情上的交流,從第三年開始逐漸發展為愛情。由於她那當軍分區副司令的爸爸,反對和製止她與我談戀愛,致使她的神經受了刺激。”韓士民停頓了一下,接著說:
“近兩年來,我反複跟父母講我的觀點,人家有情,咱不能不義。她父親已經因幹涉這樁婚事,給女兒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你們不能重蹈他們家的覆轍,不能再做那種看起來是愛孩子,而實際上是害孩子的傻事了。如果你們把我也弄神經了,後悔都來不及了。我一再跟爸媽闡明我的態度,非她不要、非她不娶。同時,對親朋好友介紹的對象,我一概不理,堅決不見,終於使他們改變了態度,同意了我的做法。”
遊維榮“哦”了一聲,接著說:“她的身體,現在恢複好了嗎?”
“本來去年十月就治得差不多了,”韓士民眨了一下眼睛,激動地說:“由於她知道了我參加自衛還擊戰的消息,過度地操心、擔憂,又犯了一次病。通過這一段的治療,情況有明顯的好轉,估計再恢複一段時間就差不多了。”
遊維榮揉了揉眼,“憑你倆這癡情女和重義郎的精神,上帝一定會賜給你們幸福!”
劉冬波:“上帝的恩賜,是靠不住的,就像《國際歌》歌詞中說的那樣,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而創造他們的幸福和平安,全靠他們自己。正因為他們的愛情,以奉獻和給予為前提,並且都是真心、誠心地愛對方,所以他們的愛情是幸福的,美好的,能夠經得起一切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