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能回想起來那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老師抱著她，得意洋洋的眯著眼睛，那孩子還沒有老師的一隻小臂長，大大的眼睛，水光瀲灩其中，張著嘴笑，連話都不會說。
老師說，這孩子，叫小冬，林小冬。
那時候，他們三個，淩衝、齊柯城和南木染，林楓將軍的三個學生都抱過那個孩子，那麼嬌弱的，柔軟的生命，就安靜的躺在他們如鐵石一般的臂膀中間，如同沙漠裏長出的嬌豔花朵。
也是這個孩子，在那個烈火滔天的夜晚，讓他不忍心痛下狠手，隻好眼睜睜的看著恩師抱著她，在火光中逃脫。那一晚，是南木染第一次動手，殺死了所有看到林楓將軍離開的忠君營將士。
而如今，在苦苦哀求了盛金宮裏那個主子，幾乎是毫無尊嚴的跪在地上請求他饒恕自己一命，才換來攔截那個孩子出城的機會，那孩子已經長大，長成了一個像老師一樣英勇善良的人，這一次，南木染攔在這裏，輕輕的眯著眼睛，看著那輛華麗的馬車。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微臣奉命在此檢查過往車輛，勞煩太子殿下行個方便。”南木染的聲音聽起來像流浪詩人般憂鬱，在他的身後，整齊的軍隊安靜的盤踞著，如同鋒利且沉默不言的隱刀。
扶風星和扶風靈立即站起來，一人一邊護在車廂內側，手中握著的銀亮長刀橫在胸前，麵容嚴肅。人在馬車中，這時候最怕的就是外麵有弓箭手射擊，他們就像個活靶子，完全躲不開。
洛錦秀眉一豎，清朗的聲音裏沒有一絲一毫顫抖，看來這段日子的太子身份也讓他成長了不少，不再是當年那個傻乎乎的孩子，而是成為了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男人：“難道南大人連本太子的馬車也要檢查嗎？”
南木染的聲音低沉：“皇命難違，還望太子殿下恕罪。”
“南木染！你敢公然違抗本太子？”洛錦怒了，握著長長馬鞭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然而南木染依然是那句話：“請太子殿下恕罪。”
洛錦還想說什麼，卻被身後突然打開的車門碰倒了後背，不禁轉頭向後看去。
纖弱的女子一襲白衣如練，彎著腰從馬車裏走出來，緩緩下了馬車，走到南木染的馬下。
隨著女子的走動，南木染身後軍隊中的弓箭手不斷地轉換著角度，隻要南木染一個下令，他們手中的利箭便可以立刻把那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射穿，但是南木染卻沒有動作，他目光清淡，看著女子艱難的一點一點走近。
楓小冬站在馬下，仰頭看他，這時候的楓小冬再也不是那個在帝都軍校訓練場上英姿勃發的孩子，她沒有清亮明朗的聲音，也沒有了熱情積極的笑容，甚至就連她的臉色，也沒有那時候曬出來的淡淡棕色的健康，現在的她，蒼白脆弱，仿佛一陣風都能輕易把她吹倒。
楓小冬仰起頭，纖細的脖子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她的眼睛就像一汪深深地池水，波光瀲灩，蒼白著小臉，女子輕聲叫著：“南大人。”
南木染沒有下馬，他微微的彎了彎腰，禮貌的低聲回應她：“楓大人。”
聽到這個稱呼，女子的眼中立即閃過一絲譏諷的笑意：“怎麼，盛金宮那邊還沒有發布我連夜刺殺聖上的消息嗎？我現在還是楓大人？”
南木染輕輕地搖了搖頭，她這時候的眼神都與老師離去前的一模一樣，讓他怎麼下得去手傷害她？南木染張口，低聲喚道：“小冬丫頭，你知道嗎，我以前都是這麼叫你的。”
女子眉心一皺，卻不知該說什麼。她知道，如果南木染是林楓將軍最喜歡的學生，那麼在她小的時候，一定與他關係十分親密。
“能不能讓我看看老師那塊玉？”南木染請求。
楓小冬有些遲疑，卻還是將血玉楓葉墜從脖子裏拉出來，剛要卸下來交到南木染手上，卻立即被阻止，南木染擺擺手：“別，別卸下來，我看到就行了，我一直不敢想象，你竟然真的是小冬。”
南木染抬起手，身後軍隊中立即響起整齊的拔刀聲，而楓小冬身後的肖崇、南木染、扶風星、扶風靈還有一眾南族護衛隊的人也紛紛拔刀相向，肖崇低聲呼喚：“小冬，快回來！”
可是楓小冬沒有任何動作，她依然看著南木染的眼睛，以前她從來都不知道南木染眼中的憂鬱之色是從何而來，曾經還以為他是年輕的時候有過什麼感情上的創傷，可是這時候她卻明白了，南木染一直身處忠君營中，做各種自己不願去做的事情，憂鬱，已經成為了他的保護色了吧？
“讓路。”南木染閉了閉眼，輕聲說。
“什麼？可是大人——”身旁的傳令官立即瞪大了雙眼，敵人才這麼幾個，為什麼要讓路？
“我說了，讓路！一切後果我自己負責！”南木染的口氣淩厲起來，傳令官立即奔走下去，軍隊向兩側分開，露出通往城外的寬闊青石板路。
“小冬，走吧，走得越遠越好，這個皇城太過於肮髒，在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前，不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