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當初,我是有意誆騙了你,讓你隻身一人去往東遼帝宮的。”法華道人挑明了真相,神情肅穆,又摻雜著幾分驅不散的黯然,“因為師父掐算到你的修仙之途,這最後一關便是千年情劫。沒有人能幫得了你,須得你自己闖過去。”臨了終是長長一歎,卻不哀傷,反倒更像萬般皆放的飄逸和超然,“躲得過去的不是劫;是劫,就躲不過去。”
委實如此嗬!
其間解意並非是說能闖過去平安無事就不算是劫難、非得死了才算是劫難。真實的正解是,可以躲過去不闖的、可以避免的不是劫難,而真正的劫難是避不開的、躲不掉;闖得過去闖不過去另說,至少都得去闖。因為劫是躲不掉的,躲過去的、能避免不應劫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劫。
法華道人將那微涼一些的茶湯傾倒入盞,體態神情極淡泊安然:“佛曰,凡有相者,皆是虛妄。一個‘空’字爾爾。師父懂了,你卻不懂;師父又無法讓你懂得。除非你自己了悟,不然當真不可說,因為無法說。”他放了小壺,“你有你的認知路,我有我的善知識。但有契機,我就感化你;無法感化,我認命。”
這一席飽含禪宗佛法之詞把清遠聽得似懂非懂:“師父。”半晌後,他訥訥問道,“您什麼時候改投佛門了?”
法華道人笑歎著搖搖頭:“佛本是道道本是佛,佛道本一家。”
看似平淡的一天,不知是因為秋風的做弄還是茶水的烘托,忽然讓人覺得不平常起來。
是時候了,總要有一個最終的時辰的……
佛化道人理了一下白眉,將那藏匿已久的一樁心事於清遠揭曉。
無法放下,始終都無法放下。卻,到底還是放下了……
清遠前世乃是法華道人前世的兒子。
法華道人原是九霄一散仙,後因忽生了一樁心事、忽覺自己對那萬丈軟紅仍有不解之處,便起誓下凡曆經輪回,在累世輪回之中尋找答案。
宿世輪回之後,他終是散盡了那點癡念,迷惑盡解,本該今生飛升成仙。隻因放心不下那還輾轉在紅塵之中的、與他有過一世父子之緣的兒子,故執意暫不成仙,留在世間度兒子一程。
法華笑歎:“看來,是我執著了……”既已明白眾生自有命數,既已明白一世親人不過隻是那一世而已,輪回之後緣分盡了便各自散了。可他卻還是放不下那個兒子。罷了,罷了,終到了底還是個人因果個人背,誰也幫不了誰,他徒留也是無益,“清遠呐……你,好自為之吧!”
最後那一刻,法華道人抬手重重的拍了拍清遠的肩膀。長長一歎,萬般皆放、萬般皆釋。
他徐徐念著“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語盡哈哈大笑,登仙而去。
或許是沉於骨血之中的那段緣法起了共鳴,清遠至始至終都是極平和淡泊的。
他看著和藹慈祥的恩師在自己眼前忽的發出金光萬道,默默目送著腳下乘了紫色祥雲、越升越高的師父,直到師父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成一道淺淺淡淡的光影、最後終於消散而去再也尋覓不到。
適才緩行幾步,對著法華道人消失的方向落身一跪,雙手居前、匍匐下去深深的磕了三個響頭。
天風浩蕩,吹鼓的他發絲蓬鬆、衣袂徐飛。
仙凡有別,心知師父已經放懷了對這娑婆世界的最後那僅存著的一點牽絆,這一點牽絆就是自己。師父已經放懷了所有。
心知自此之後,永遠永遠,都再也不會相見、再也不會有瓜葛。
因為緣盡了……
做完這一切後,清遠起身抬首。一行清淚順著眼眶潸然而下,濕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