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綿長、夜色清冷、心若寒石。半晌悶殺人心的靜謐,柔黛緩緩轉身,拖著極疲憊的身子往殿外走去。行到宇坤身邊時依舊沒有駐足半分,如同擦過錯過一股存於虛空裏的飄渺空氣。
“不要忘了……你發過的誓。”在臨著簾幕的那一處,柔黛到底停了一下,隻是一下。不帶感情的平板之話,言完後一掀簾子將身步出。
第一次,他不曾回頭……
殿裏將熄未熄的燭影在湘簾起落的瞬間,被帶得左右搖晃了一下。
焦黑的燈焰有燈花躥起,於半空裏打了個結,又呼呼撲滅。
宇坤一張俊麵始終都低垂著,這樣的格局使人看不到他麵上的神情是明還是滅。
有風吹過,撩撥起他疏袍廣袖一陣汩汩。
柔黛早已走遠,大殿寂寞如斯。他依舊煢然獨跪,把自己遺失在燈火闌珊的凋零寂夜裏。雙腿濯鉛、身軀沉冗,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
墜著幽藍寶石的青牙梳滑過緞發末梢,最後一縷碎發便也梳理柔和了。
銅鏡中的妖姬天生一張絕美不可方物的臉,有時候,對著這樣一張豔冠天下的臉,幻兮自己都會生出一股呆意,懷疑有哪一位君王可以拒絕這樣一個如荼似蠱、媚骨天成的妖姬般的尤物?任誰不想跟她相擁相枕抱在一處親吻著死去?別說她要一座江山在眼前煙滅灰飛,就算她要那萬古乾坤分崩離析,怕都不是什麼作難的事情!
“嘖,可真是美呢……”讚美之聲突忽而起,不是幻兮的聲音。
自虛空裏起來的聲音牽回了幻兮的神智,識得是前王後,她垂眸一語:“適可而止吧!就不要……糟蹋東遼那些生靈了吧!”
“這就不消你操心了。”前王後啞啞哂笑,“當然,也不消我操心。”
“什麼?”幻兮顰眉不解其意。
“嗬。”前王後不禁薄嗔,“東遼王自身就是一個突破口,隻要東遼王一死,東遼必然內亂,周遭鄰國也必要染指……到那個時候,可不就是生靈塗炭、殘骸遍地麼?那時,所有人都會活在漫無邊際的、比十八層煉獄還要痛苦千百倍的深淵裏,沒日沒夜、苦苦煎熬!永……無止息。”尾音冗長,更顯猙獰之態惹人發怵。
幻兮登地倒吸了一口寒氣,耳邊又回響起當日在棺木永夜中,未及完全死去的美麗前王後那於噬骨疼痛裏,拚著為數不多的、全部的清醒意誌狠狠發下的那道念力極其強大的詛咒:
“我要這個國家為他們付諸於我身上的一切痛苦付出代價!要整個國家殘骸遍布,要所有的人活在漫無邊際的、比十八層煉獄還要痛苦千百倍的深淵裏沒日沒夜苦苦煎熬!要那個殘忍狠毒的王者,受盡這人間天上最為狠厲無雙的酷刑!要彼此相愛的人相互淩 辱、相互殘殺!永無停歇!永無停歇!永無停歇!永無停歇……”
狠厲無雙的酷刑,有什麼是比被深愛之人不斷背叛、不斷遺棄還要殘忍的酷刑呢?
相互淩 辱、相互殘殺……若一切都是注定,那現今所締結出的這一切,都還隻是一個開始。
“時機,差不多了。”前王後幽幽啟口,使幻兮不得不收心斂緒,“就差那最後一錘。”
“是啊……”幻兮把身子懶懶兒向後一仰,眉梢幾許落寞被更深濃的疲憊之色緩緩掩蓋住,“為了挑撥王跟總都督之間的關係,我還利用了清遠。嗬。”臨了一笑,起了黯然的自嘲訕訕,“我又一次欺騙了他……”說不出什麼滋味,酸酸的。
前王後毫無收斂的大笑開來:“女人輕巧的智慧,果然是最有用處的!你很聰明。”她一頓,含笑接口,“現在,是‘真、真、正、正’,展現你聰明才智的時候了。”笑意未停,“真真正正”四個咬重的字眼,是一字一頓吐出來的。
最後一步……
黛色柳眉因著心下的發狠,反倒全部舒展開了。幻兮抿緊薄唇,暗中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步……最後,最關鍵的一步了。
待得幫那怨魄完成複仇大業,自己就可以回歸自由身,她滿心期待著這個自由身,得了人形後她還從未嚐過“自由”是何等滋味。
待那時,就可以徹徹底底的解脫了。就,不再欠她什麼了……
歸根結底這是造了什麼孽!犀齒銀牙上下一錯,幻兮暗啐。
誰讓自己當初咬了她一口,並因她的力量才得了這人身呢!
因果得嚐,如此,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