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黛足步晃曳,醉顏惺忪。宇坤生怕他一個踉蹌磕到、或者撞到哪裏。故此,從外殿到內殿寢室的路程不過極短一段,他卻扶的小心翼翼、嗬護備至。
掀起那隔絕兩處的蟬翼湘簾,二人才一步入內裏。
“啪——”
一聲脆響在夜的寂寥裏清晰的有些誇張。柔黛反手就給了宇坤一個耳光。
宇坤被打的退開半步去,頭腦一嗡,臉上火辣辣的疼。微定一下,隻當是柔黛醉酒裏的一個荒唐舉止,也沒在意,才想重新上前扶住,腳步卻頓。
隔過如織夜色清輝,隻見柔黛亭亭而立,麵色含笑帶誚、目露清澈薄嗔,哪有一星半點酒醉的樣子?
“很失望是不是?”柔黛沒有給宇坤半點醒神的機會,穩聲啟口,後半句有了沉澱,“孤王是裝的!”
方才在禦花園湖心小亭,柔黛原本並沒有對清遠起了什麼戒心。直到後來清遠一杯杯不斷的敬酒,且那酒水委實奇怪,他才連飲了兩盞酒,已頭有昏昏然。即便他平素不太豪飲,酒量也沒有差到這種地步!
柔黛是何等聰穎之人,停盞略想就明白了是清遠在有意誆他,為得無外乎是今夜不讓他去王後寢殿臨幸王後。他便給那素識心思的內官使了眼色,命那內官去取了特製酒壺盛酒。
後來換上來的酒壺又名陰陽壺,看似一體,其實內有左右兩個均等的夾層。一麵盛的是酒,另一麵則是水。
帝宮之人沒人不識這伎倆,根本不消交代,倒酒的宮娥一看那壺便了然了王的命令,也隻有清遠這個外來的不甚明白罷了。
故此,到了後來柔黛飲了那麼多盞都是白水,清遠一盞盞接下的卻是貨真價實的酒。
當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宇坤錯愕依舊,分毫都搞不清柔黛所述自己這“失望”是發自什麼由頭。
王沒有醉,自己……應該失望?
“你明知我不會真把王後怎麼樣,可你為了討好她,居然又一次欺騙我!”柔黛忽而肆意大笑,隔過滿室斜映入的溶溶月色,這笑顏襯托的他美豔而淒楚,“你躥唆那小道士來跟我湖心亭對飲,你們把孤王當成傻子來捉很有意思是不是!”眉心一擰,那笑聲漸漸演變成不可遏的慍怒,不過沒有持續多久。最後,柔黛斂了全部聲息沉下一張覆著薄冰的麵孔,一字一頓,字字有力,“我對你很失望!”是啊,他,又一次欺騙了自己……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宇坤至始至終都沒有再發一言。因為他委實是冤枉的。
他隻見柔黛在內侍的攙扶下一步三搖的從進深走進來,對於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誠如柔黛所說,他心知柔黛不會當真臨幸幻兮,也隻有他一人知道這個秘密。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把王後侍寢一事當成件什麼事情。
眼下聽柔黛撕心裂肺的說了這麼一通,也猜出了個囫圇大概來。該是幻兮那日見自己不應承她,回宮之後情急之下去尋了清遠幫忙。二人也不知是哪裏湧出的一股急才,竟想出了把王灌醉躲避侍寢這麼一出……
柔黛又跟清遠之間交集甚少,根本就不知道清遠對幻兮亦是愛慕的。自然而然就把這一切都算在了宇坤頭上,認為是宇坤為討慌亂中的幻兮高興,去找清遠使了這一計。
可真是……夠糾結的!
“陛下息怒。”宇坤落身一跪。
他有苦難言,絲毫都沒有解釋,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解釋。王若聽到王後跟清遠之間居然還有曖昧,不知該作何感想。
憑著他對柔黛的了解,這個節骨眼上過多的解釋隻有使柔黛更加氣憤。且不說王不一定相信,他更怕王當真會殺了幻兮……無論承不承認,他心裏清楚,王之所以不追究幻兮、這一次又順驢推磨的裝醉回來,多少也是因為在顧及他。
“好,真好……真好。”不知道是不是怒極反笑,柔黛唇畔嫣然,語氣壓得很低微。
夜色為他如玉的亭亭身姿鍍上了一層熒光,一跪一立的懸殊格局,從宇坤這個角度看過去,柔黛儼然一座白玉鑄就的神祗雕塑。
天空還是這個天空,夜色還是這個夜色,大殿還是這個大殿,人……還是這個人。
隻是誰都清楚,那些拚盡全力竭力維係著的愛意及溫情,無論再怎樣不甘、再怎樣忽視,都與從前再也再也不一樣了,永遠都不會一樣了。
費解也罷、無奈也罷、感傷也罷、坦然也罷……萬事萬物始終都逃不開這個必然的過程,沒有人知道其間殘餘著的溫柔情愛究竟還可以苟延殘喘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