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纏綿盡致、仿佛相思入骨。仿佛多麼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凝住嗬……
可是,坦誠相見的隻是身體,心呢?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麼……”俄頃無話,一片寂靜中幻兮突然含淚而笑,笑頰燦然卻微苦。
共枕一處的宇坤沒有言語,半閉起的眼瞼卻朦朦的睜開。
夜風輕輕吹散燭煙,飛花亂愁腸;共執手的人,從一開始,情本是殤!
“我本是大楚公主,女兒身家柔弱,深宮蠻地所能依靠的就隻有王——我名義上的夫君。”指尖柔軟,她徐徐言著話,下意識攀附上他開闊的胸腔,不是訴怨、不是頹然、甚至不是茫惑,不加任何煙火情態,“但是你們,你跟王,隔絕了我全部的希翼及念想。”汀口自嘲、有若湊趣,卻是實話,“我的一切,身子亦或心,從一開始就不是自己的,從由不得自己。”
幻兮的語氣忽而黯淡下來,就在這一瞬間,她忽地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白蛇的角度、還是站在自己扮演著的大楚國二公主的角度處事了。
不得不承認,她是入戲太深,漸漸的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偽裝之下的真實自身,將自己當真當成了迢迢遠嫁來的二公主,那個可憐的女人……但有一點是誠然的,無論站在哪一方的角度處世行事,她自己的身子亦或心,都是從一開始便由不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女人,太弱小了。
心緒裏的諸多波瀾,再也無法平定。一開始便布下的大棋局、可有可無的命裏那關乎報恩及緣分的交易,不到最後收官,終是不能與旁人道出。
隻是什麼時候一切才會結束?那個時候心還是否依舊會活著?死去的心,是否可以在灰燼裏涅槃重生呢?
幻兮將那亂緒定了幾定,揚唇幽幽:“宇坤,你……愛我麼?”許是眼下這氛圍太過令人沮喪,幻兮閉目,瞬息又睜開,美靨燦頰浮上另一層彌深嬌笑,“我也是一個女人,縱然我時今依舊看不明白,但你既要了我,我又怎麼可能不會對你依戀。”這是實話,魚水歡好、巫山綢繆,一切又怎會不變卻?
這樣的依戀是肌體的本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或許是在寂寥時,或許是在潛移默化間……但,該有的微妙終歸還是有的。
邊訴言幽蘭,倩兮狹目中,淚水再一次的遮迷了雙眸,幻兮碎歎:“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有一個渴望……我多麼想有朝一日一如一個普通的女人那樣,與自己心愛的人閑時賞花品茶、忙時織布持家,而不是在這織就好的命運羅網裏試遣愚衷、黯然斷腸。”愈言愈思,愈思愈繁,直到心口那抹厚重逼仄無可排解,再也說不下去。
夜色淒迷、人影茫茫。她再一次陷入了思緒的混沌裏,一時不知自己對宇坤的這懷愛意,到底有幾分是真情意;對清遠的揮之不去,又與這付諸在宇坤身上的微妙情態,有著怎樣的不同……
“幻兮……”
忽然一聲久違的喚,出自了宇坤的口、枕畔人的口。
這聲輕喚何其珍貴?
她一直都畢恭畢敬的受著一聲“王後娘娘”。“幻兮”這兩個簡單的小字,於她來講都是陌生的了。
可是,宇坤卻這樣喚了她……
幻兮忍不住哭出了聲,心裏一痛,忽地有些無措:“我……不要,不要離……”終是說不囫圇。
宇坤死死抱住滾落在懷裏的柔媚可人兒,仿佛一彎渺然飄忽的海角天涯。他把她纏綿的身子緊緊貼著自己溫熱的胸膛:“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我離開……”眉心突地一皺,這樣的話,柔黛在他耳畔曖昧的言了數不清的無數次。心口一收,一種相悖的矛盾之感直惹得痛楚入骨。
這樣宿醉間的軟款溫柔忽的便使幻兮迷戀,這樣的迷戀誠然是可怕的。在彼一瞬,她甚至有了動搖,差一點就遺忘了自己引誘宇坤的初衷。然而她及時的克製了,她不給自己真正有心的機會。
忽地一下思緒百結,她哀哀苦笑。心呢?我怎麼連個心都沒有……
生命對於凡人是漫長的一世,而於她不過短短一個打盹的須臾。其間諸多糾葛繁複,到底都會隨風散去,不留一塵……
熏香愈濃,夜的深處,那順著遠方天風飄過來的帝宮更漏起了寒意。
鴛鴦榻軟,荼毒已經入了髓骨。背負著身份倫常的二人仿佛跌入了一場遙遠的夢寐,在這場夢寐裏,不覺已淪陷的欲死欲生。
他們的淚水雙雙滴落,他們的淚水,相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