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月影娑婆。
幾多心事做弄之下,清遠難能成眠。
他著了一件天青便袍,隻身一人夜半遊園。一頭散絲隨意飄肩,配著疏朗便袍更顯出一種通身難掩的清奇仙骨。
此樣著裝打扮的清遠,亦是一位翩翩風度的俊秀美男子。那身道袍太嚴肅也太死氣,遮住掩住太多歡快與活潑。不知何故,他兀地便有些不喜那樣的暗沉,他歡喜著自己此時的光鮮明麗。
歡喜……幻兮!
念頭一轉,錚地定住。
千般逃萬般躲,怎麼還是將那心緒付諸到了王後娘娘身上呢……他的糾葛沒一人知,他的苦痛更無法與旁人道。
他甚至比不得一個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凡夫俗子尚且還可以有憧憬和夢想,不定哪天可得王後娘娘垂青……當然,這隻是個比方,王後娘娘素性高貴、淑德賢良,斷不會如此。
隻是他呢?連這個憧憬都有不得!
可他卻有了這樣的想法,這樣的抱怨,甚至這樣的心緒難平……故此,他更有負於自己這通身的修為。
師父,對不起……
心思飄渺,不覺已步入禦花園極深處。
夜涼如水、又寂寞如冰,此時的帝宮禦花園裏隻有清遠一個人,連鳥蟲都似歇息了去。這種毫無所擾的曠古清寂感,使他真心歡愉。
清遠闔了一下清目,向天微仰首,意欲讓那些天風幫助自己梳理淩亂不堪的思緒。卻在又一頷首錯目的瞬間,錚然木住,如遭雷擊!
天邊有一星如豆,溶溶清輝淡淡往花叢繁茂處勾勒一圈剪影。不偏不倚,剛好照映一簇藍底點碎紅花蟬翼外披,那是……王後娘娘幻兮的外披!
甫一驚蟄後,清遠撫著心口暗中好笑自己的癡念,原來相思成疾真的可以讓人產生幻覺。即便清修如清遠,也亦不能自持住。
王後娘娘的外披,怎麼會無端掉落在這裏呢!白日裏負責侍弄花卉的宮娥們天入夜才離,若是那會子掉的,也早該為娘娘送回去了。隻是……這幻覺為什麼還不消失?果然,自己的業障已經太深太深了。那麼……還有可救藥麼?
邊一通亂想胡思,他已一步步走近。定目一看,頭皮又是一個發麻收緊。
不,不太像是幻覺啊……不是幻覺,那是真真切切的王後的外披,果然是王後的外披!就這麼攤掛在草莖花叢間!無聲無息的。
亦在同時,清遠耳廓突忽一動,驀地聽到草叢裏起了異樣聲響。這聲響與前幾次他所察覺的黑煙、白蛇都不太相同,似乎……似乎是人的呼吸聲。起起落落、深深淺淺,急促裏帶著乖張的高傲與心悸的畏怯。
他下意識一側目,餘光兀地瞥見花叢曲徑裏一閃而過的伶俐身影。
冷,夜深如水,心在刹那間變得比寒石僵冷……
他錚地一個吃痛,那是太多情緒排山倒海襲來一處時,一顆心無法承載的深沉負重。掰不清、縷不順、言不出、道不明……恨,好恨好恨,恨我自己為什麼要出來散這個步!
明白了,前陣子王後寢宮裏那一幕畫麵,總都督的那張寫滿異樣的臉……浮光掠影般展現眼前。
這一瞬間,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冷月被流轉的浮雲漸漸隱去,天風浩蕩,清遠兀一低首,麵上不知含著一抹什麼樣的神情。就如此邁步轉身,不做聲的離開。
該離開的那個人,應該始終都是他自己吧……
嗬。
隔著清寂冰冷的花園宮牆,有稀疏花影和風搖動。清遠那抹退去道服的寬袍身影,被這一派蒼茫之景襯托的有些寂寞。
待他且行且遠,直至確定再也不會轉身回目後,夜色掩護下的花徑草叢間甫地探出兩道人影,正是宇坤及幻兮。
他們二人目色慘淡、發絲淩亂,周身衣飾沒能來得及穿好整好。宇坤還打著赤膊,幻兮隻有一件繡桃花枝的輕紗肚兜,顯然是甫地發現清遠之後,匆忙間躲起來的。
“他看到了麼?”幻兮的語氣有點兒慌亂,急急回目去問宇坤。
夜色深濃,黑漆漆的顏色越發為二人染上一層凝重。
宇坤皺眉:“應該沒有看到。”他是不確定的,可言語堅定。
浩蕩天風將鬢邊一縷流蘇往頰上撲撩起來,癢癢的。幻兮狹長美好的軟眸裏似乎凝出幾縷水汽:“他,會懷疑的吧……”唇齒間的喃喃,分明自語。心卻在這個時候兀地一個抽痛。
原來自己對那個人的在意程度,顯然超過了意料中的構想……
見幻兮陷入沉寂中去,宇坤隻當她是在憂心清遠的撞見和懷疑:“清遠道長不會傷害我們的。”眉心一展,心念翻湧,“他不是那樣的人。即便他知道了,也斷然不會說出去一個字。”分明沒有旁的意思,但出乎平素習慣,宇坤說話間還是握緊了手中下意識抓起的寒光劍。
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幻兮的眼睛:“不要傷害他!”她脫口而出,因為急切而有些失聲。出口才發現自己的樣子是不合時宜的,忙顰眉低語補充,“打草驚蛇,陛下怎能不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