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易川的小區出來,我順道去超市買了菜,打算回家和小小做飯吃,當拎著大包小包打開門進去時,才發現小小不在家,我當時就慌了,預產期就是眼下這幾天,馬上就得到醫院待產,這時候丫怎麼還能夠一個人亂跑呢?
我飛快地掏出手機給她打電話,鈴聲卻在門外響起來,王小小挺著個大肚子,艱難地從門口“擠”進來,然後一手扶腰一手擦著臉上的汗。
“你丫去哪了?”我問。
王小小朝我揚了揚手上的袋子,裏麵是一些生活用品,她說:“住院之前,我想再去看陳革一次。”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走進監獄,裏麵陰森森的直讓人脊背發涼,整個建築呈現出一股破敗荒涼的感覺,裏麵充斥著死亡的氣息,不知道有多少死刑犯是在這裏被槍決的。
我畏畏縮縮地跟著小小進去,在那裏終於見到了許久未見的陳革,他竟笑著問我:“薛豆豆,好久不見,你還是那麼愛哭嗎?”
陳革每次見我都要拿我愛哭這件事來開玩笑,即便人在監獄了也還是如此,我於是向他揶揄道:“你最好對我好點,現在你老婆孩子可都在我手上呢。”
王小小把帶來的東西交給他,對他說:“我馬上要生了,明天就去住院,過幾天就能帶著孩子來看你,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男孩女孩我都喜歡。”
陳革說著,突然眼圈一紅就哽咽了,我還是第一次見陳革這樣,丫從前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現在卻也突然多愁善感起來,那天陳革像個孩子一樣抓著小小的手就是不肯放開,最後同樣像個孩子一般哭得稀裏嘩啦如喪考妣,連獄警都看不下去險些要上來阻止。
我趕緊用諂媚的態度對獄警大哥道:“別激動別激動,他就是快生兒子了情緒有些失控。”
沒想到接下來陳革愈演愈烈,眼淚鼻涕一起噴湧而出,嘴裏跌跌撞撞突出些“對不起”、“讓你受苦了”、“出去一定改過自新”之類的句子。
整個過程中王小小隻是微微帶笑,隔著桌麵輕輕撫著陳革的頭,那笑容慈祥地像在安慰自己的兒子,“沒事,有雨楠在呢,你老婆孩子都會沒事的。”
聽完這話,陳革連忙就來抓我的手,我躲閃不及被他狠狠擒住,然後那廝又哭開了:“雨楠你就是我陳革的恩人啊,我他媽以後給你當牛做馬。”
說真的一個大老爺們哭起來也真是驚為天人,看著他那副死了爹媽一般的悲催樣子,我也不禁悲從中來。
那天一直聽陳革哭夠了探視時間,從監獄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和王小小在夜色中相肩而行,伴著路上昏黃的燈光,氣氛顯得特別寧靜。
“王小小同學,馬上要當媽媽了,心裏什麼感覺?”我邊走邊問她。
小小放滿了腳步,像是在思索,沉默半晌,才說:“我覺得孩子挺可憐的,遇上我們這樣的父母,也許他出生以後,還要跟著我們一起受苦,其他孩子應該得到的東西,他都得不到。”
“可你們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愛他對不對?”
王小小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抓住我的肩膀,彎下腰扶著肚子說:“雨楠,我感覺,感覺有點不對勁啊。”
“哪裏不對勁兒?”
我給嚇了一跳,馬上低頭去看,隻見地上模模糊糊地有幾滴血漬,我當時就慌了,忙問:“肚子疼不疼?”
王小小茫然地搖頭,我沒再多想,掏出手機撥了120。
打完電話王小小才開始陣痛,疼得靠在我肩上嗞嗞吸著氣,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等到救護車呼嘯而來,護士將她搬上擔架時,小小已經大汗淋漓,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
我見她嘴唇都紫了,嚇得哆哆嗦嗦去摸她的額頭,“小小,你還好吧?”
小小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攥得緊緊的,我不禁吃痛,“我去你力氣怎麼大得跟頭牛似得?”
“我快不行了雨楠”小小深深喘氣,胸口劇烈起伏著,拽著我的手斷斷續續道:“我要死了。”
大概每一個孕婦生產前都有這樣的想法,生命是一個多麼神奇的過程啊,上帝給了你生命,卻在這個過程中讓生你的那個人如此接近死亡,我相信每個人呱呱墜地的那一刻,都是一場生命的交換與繼承。
我聽了小小的話,笑著安慰她:“撐住啊姐姐,曙光就在前方,這熊孩子可算是要出來啦。”
“不,我真的快不行了。”小小的手愈見用力,“有件事,有件事你要幫我。”
我被她攥得齜牙咧嘴麵部扭曲,救護車在路上飛馳,我被顛得一跳一跳的,又被王小小立遺囑似得表情嚇得一哆嗦,“別啊,有什麼話生完孩子再說啊,你這樣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