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蓑鬆雨(2 / 2)

上麵溫潤舒展的八個大字,“情況有變,按兵不動。”

是子皙的字體。他們又發現了什麼,怎麼一直按兵不動?我不是皇上身邊唯一的信使麼。此次任務看來非常困難,從最初的勾搭皇上,到後來伺機行事,再到搜集情報,然後是按兵不動。不知這皇上怎麼招惹島主了,要費這麼多心思在他身上。

將紙團用水泡開,撒一把胡砂在上麵,紙團漸漸融化在水中。我深吸一口氣,漠然出門。

轉眼清明將近。春雨連綿不絕,一夕輕雷,萬絲降落,霽光浮瓦,碧色參差。小小院落沉沉如水,柳枝經雨重,鬆色帶煙深。清早起身,隔窗望見送蔬果的師傅抖落一蓑鬆雨,與寶安公公寒暄數語。

清明祭祖,皇上帶著“晏妃”去了茂陵,把胡青大司馬大將軍的女兒——胡鬱妍冷落在一邊,氣得胡青胡子翹翹,連著幾日告病在家不肯上朝。底下的大臣們察言觀色,紛紛上奏言表,指責皇上專寵晏妃,晏妃妖媚禍國,不尊身為貴妃的胡鬱妍。整個早朝弄得烏煙瘴氣。

那日從朝中回來,劉陵晏穿著朝服,陰沉沉一張臉,破天荒沒有逗弄晏公子,坐在正廳的椅子上陷入沉思。楊闕隻喝茶,也不說什麼。晏公子心疼的看著皇上,但也隻能在側殿彈奏些輕快曲子聊以解憂。

他們有他們的家國煩惱,我自有我的生活。這樣的日子如流水般清淡,明月圓缺,春花綻謝,朝看水去流,暮看日西墜。不用練功,不用學製毒,每日閑散,劉陵晏開始還笑說,花兒還有重開日,人生沒有再少年,嫌我太墮落。我心裏瞪他,還有句話叫做“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呢,也沒見你每天早起,總是賴床賴到最後一刻。後來,朝中局勢變換,劉陵晏漸漸忙碌,也沒有多少心思和我打趣。倒是楊闕,劉陵晏批折子他就在院中看書,練劍,品茶,逗鳥。他與晏公子一樣,自理能力強,尊重奴仆,很少麻煩我們下人。我若犯花癡,隻能悄悄靠在窗邊看他絕世容顏。

春雨下了五次,窗前的牡丹花悄悄綻放,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臨雨而立,楚楚動人。見著這花,我恍然間發現已至四月間。芙景細姐姐在升為四大護法之前,曾是牡丹門門主,常常帶我到方丈島群芳園賞牡丹。我原以為牡丹花非白即粉,那時方開了眼界,除了常見的姚黃魏紫,園中還有綠色、紫色、黑色、藍色、複色種種不同品種,綠幕、藤花紫、玉板白、瑤池硯墨、黃鶴翎、藍線界玉、天香湛露……名字我都記不全。那時候景細撫著一朵嬌豔碩大的粉色花瓣說,“紅綠墨白,牡丹花色最繁盛,我卻獨愛這玉芙蓉,玉骨臨風,不染風塵。”

想到這,我突然覺得一陣孤單。好久沒有暢快的喝酒大笑了。那日在徵容別院與大家作詩飲酒的情景曆曆在目。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突然有人走來窗前,用手抖落花上水珠。

我抬頭,發現竟是每日清早來送菜的師傅。他頭戴青箬笠,一身綠蓑衣,竹筐扁擔擱在腳邊,裏麵滿滿都是青菜蘿卜,鮮翠可愛。他隻垂手看著我笑,滿目關愛,我覺得那眼神分外眼熟。

“這位公公,你是迷路了嗎?”我扶著窗欞問他。

“凝兒,認不出我麼?”他溫和的笑起來,眼角皺紋一堆堆。我大惑不解,定定看他半晌,突然記起這是誰的眼神。

“子皙!”聲音小而激動。我雀躍,卻不敢表現的太明顯,隻用眼神問他。

“在府裏待著實在不放心,就換裝每日來看看你。”他指指臉上易容的地方,“最近朝中動蕩,邊境又有匈奴來犯。胡青卻一直告病,皇上不知為何總不派楊闕出征,你可知為何?”

“不知道,楊闕每日都與皇上形影不離。不過這幾日不常看到他,不知出宮去做什麼了。”

“應是他們對徙花教行動有所覺。前幾日嘉佑夜探明親王府,被他一劍刺中右肩。後被追了大半京城才堪堪將他甩掉。”

“嘉佑他沒事吧?”我大驚失色。楊闕劍法狠厲精準,沒削去嘉佑肩膀就是萬幸。

“他傷到筋脈,不能執筆畫畫,惱了好幾日。”嘉佑素喜繪些花鳥,尤愛牡丹,“芙景細馬上要來盛京,說是帶島上良藥給他療傷。”

“景細姐姐要來?哈哈,他倆又要打起來了。”我想起某次嘉佑在群芳園畫牡丹,景細路過,罵他畫不好牡丹的風姿就不要亂畫,嘉佑罵她不解風情,拂袖而去。

“我不宜久留。你自己切記要萬分小心。”子皙抬起左手要摸我臉頰,蓑衣上的雨水簌簌落下,手指抬到一半又落下。然後他扣低帽簷,轉身扛起扁擔走進雨幕中。我看著他背影,心想子皙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現在卻為了來看我扮成貧賤的送菜太監,還要扛這麼重的扁擔,不禁覺得心裏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