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梁臻將要死的第六十七次。 每一次死,他都能模擬出不同的死因——當然僅限在麵部表情上。 情傷致死、戰死沙場、矛盾而死、生老病死……每一種,他都力求表演出不同的角色,在心中再現身處其中的場景。 此時,梁臻是一個群演,為的正是這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夢。 登往演藝之路的巔峰,並非隻是短暫的妄想,他已在這泥潭之中。 “小梁,你在發什麼呆!導演要生氣了!”旁邊的王叔推了走神的梁臻一把,喚醒了一個沉浸在分岔路口中迷茫的少年。 頃刻之間,梁臻失神無焦的瞳孔蒙上一層唯有死士才會具備的冷酷無情。 這場死戲,他的角色是將軍旁邊的侍衛,最後為保護將軍而死。他的戲份其實僅有黑衣人衝過來,被一劍封喉倒地不到三十秒露臉的鏡頭。縱然如此,他也一如既往的認真。 這幕戲在導演的一聲令下開始之際,梁臻微微闔上眼,在醞釀著藏匿在胸腔之內的情緒。隻需準備的一會兒時間,梁臻的眼眸中已經開始呈現出這幕戲需要的情緒。 然而,遺憾的是,導演不會將注意力放在一個小小的群演身上,自然也就忽略了梁臻身上與周遭環境渾然一體的違和氣息。若是有眼力的大家導演,一眼便可看出這位青年是在嚐試與場景和劇情融合在一起,不是普普通通的死一次就領去便當,他在摸索,在隱藏與釋放之中找尋臨界點,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三十秒不到的演繹…… 梁臻數了數手上日結的工錢,一百二,抽了一些買了幾瓶冰水分給群演大隊麵熟的大叔們,解解暑氣。 王宇接過水,笑得臉上的褶皺子一抖一抖,平日裏的飲用水除了劇組包的那一部分,餘外的全是梁臻這小子買來孝敬大家的。從一開始王宇就知道梁臻跟他們這群靠演演死人賺點私房錢的大叔們不一樣,即使剛來時那器宇不凡的派頭和現在灰頭土臉的樣子截然不同——像極了落難的貴公子,為人處世很有自己的一套。很快他們這個群演固定的班底逐漸的也接納了這位來玩票的小公,在這短短的時間中,已是不容小覷。 以上的想法,王宇猜錯了一點,梁臻家庭環境的確不差,但並非是落難,他是自願過來受苦的。 別人眼中的苦,倒是梁臻心口的甜。他熱愛演戲,也沒有覺得群演就是個累活。能讓他在各大劇組輾轉徘徊,甚至能磨煉磨煉演技,何樂而不為? 按理說,梁臻這個當紅小紅肉也自愧不如的相貌,在娛樂圈應該如魚得水,經紀人也會紛紛找上門,可天道偏不給梁臻這條路走。他隻求知音,不求黑幕。這直接導致了他無法像走秀明星一樣一躍龍門。 王宇拍拍梁臻的肩膀,好心說道:“叔認識一導演,要不讓叔給你介紹介紹?隻不過那導演……” 王宇欲言又止的話讓梁臻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換上爽朗的笑臉,“沒事的王叔,這種事還得靠機緣,我覺得時候還未到。” 嘴上說著時候還未到,內心卻早已油鍋燙螞蟻。梁臻極力收斂臉上的情緒,同還有夜場戲的“同事”們道了再見,便離開電影城。 宿管大叔給了梁臻最後的期限,七月中旬一定要離校。梁臻數了數兜裏的錢,幾張紅票子,卡裏麵也沒有多少餘額,他隻好賴著性子又央求著宿管大叔,結果依舊遭來了極力的拒絕。梁臻想,這下或許真的要走投無路了。 梁臻今年大四,理科生,建築專業,跟演戲什麼的完全不搭邊。本來前程一派光明,家人甚至直接為他鋪好了未來的路,可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為了演戲和家裏徹底決裂,現在身上連住一個月房子的租金也湊不齊,狼狽至極。 梁臻眉頭微蹙,隻得走出宿舍樓外,思忖著接下來如何“生存”的辦法。 身後傳來一聲詫異的呼喚,梁臻回頭就看見一個約一米七高,皮膚有點黑,染了一頭金毛的瘦猴子。此人是他大學的室友之一,關係還不錯,名字叫做左佑,十分上口。據梁臻所知,左佑前幾天就清好了宿舍,怎麼今天還出現在學校? “梁哥,你怎麼也還沒走?”左佑很浮誇的大聲道,金毛也跟隨著他的麵部表情一聳一聳,怪異的很。 梁臻想到剛才和宿管大叔之間的談判結果的不快,輕描淡寫道:“這幾天在這裏還有點事,你呢?還沒走?” “我早就回家去了,早上聽老大說,你還沒走呢,我過來看看你。” 左佑是本地人,學校的位置也不偏,來一趟也容易,他們寢室四個大老爺們互相關係都不錯,梁臻也同他們說過畢業之後會留下來去當演員,當時他們也全都沒當真。左佑聽老大說梁臻還在寢室,再加上畢業也有個把星期了,不由就想起之前梁臻說的話,“梁哥,你真的要去當那勞什子演員嗎?” 梁臻從左佑變幻萬千的表情中早就猜到對方想了些什麼,平靜的應了一聲,就見左佑滿眼的詫異。 任誰都聽起來驚世駭俗的“夢想”,他也不介意多一個人再對它產生鄙夷。 左佑也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委實不妥,訕訕地笑道:“說實話哈,梁臻你的確長了一張明星臉,就我看,比那些小女生喜歡的小鮮肉英俊多了,也難怪有那麼多女生喜歡你,但是這娛樂圈……算了算了,話不多說,梁哥要是以後在B市有麻煩直接找我小柚子!走走走,去吃頓好的。” 光憑一張臉又能有什麼用?靠著臉進了圈,然後再靠著臉在圈內紮根落腳? 梁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從未如此明確過的目標。他望著左佑,那張瘦小的臉蛋上,分明帶著些汗珠,許是來的時候太急,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了。梁臻心上一暖,知道左佑是特地為他趕過來的,伸出手臂,揉了一把對方的腦袋:“走,吃什麼全聽你的。” 左佑歪歪腦袋,露出潔白的牙齒,爽朗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