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熱鬧散盡,已是月高星稀,回到躺椅上,剛朦朧欲睡,就被蚊子驅趕起來,胳膊上臉上一時被叮了好幾個包,找來風油精擦抹一番。又躺下,聽見葡萄園裏到處是“啪啪”的拍打蚊子的響聲,我忍不住笑,李臻睡意朦朧,遞給我扇子,一字一頓說道:“我,睡覺。你,趕蚊子。”
太霸道了吧,姐姐。
吐魯番這地方太奇怪了,我好像從沒看見天空中有雲彩飄過,這地方葡萄的味道隔絕了空氣的味道,呼吸著空氣就等於把葡萄吃了。黎明四點多時,蚊子們下班回家了,我趕緊丟了扇子,睡一會兒吧,天亮了還要趕路呢。
第二天匆匆趕往交河故城。
我從書本上知道,交河故城是世界現存最大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生土建築遺址。說明一下,秦始皇陵是熟土,就是將土放進熱鍋裏炒熟。交河故城是唐朝古城,是安西都護府所在地。那本《大唐西域記》沒白讀,我原來準備帶走的,我的書一般不送人的,可惜李臻爸爸想讀,他老人家的要求,我哪裏敢違背。交河故城離那個曆史上更加有名的樓蘭古城並不遠,可惜我沒時間去樓蘭了,當然,我不是衝著樓蘭美女才想去的,那地方沒有美女,隻有黃沙。新疆這片神秘的熱土,都跟傳奇故事一樣吸引著我,叫我著迷,叫我看之不夠,流連忘返,樓蘭王後,流沙河,火焰山,不死樹,伊利大草原,天山雪,漫漫沙漠等等,美麗的新疆啊,隻有你,才會養育出美麗善良的人,比如,李臻。
接近交河古城時,眼裏忽然充滿了炫目的白,那是下午七點的太陽,毒辣辣炙烤大地,從支離破碎的古城白色土質中泛出的顏色。這裏的土質怎麼泛著灰白呢?是鹽堿過剩了嗎?
這裏的慘淡讓我很失望,有點可惜那四十塊門票錢了。
李臻卻遊興不減,拉著我往高處走,沿著一個電影裏土匪山寨似的土門進入古城,沒看見樓閣亭台,雕梁畫棟,映入眼簾的全是灰白土建築群落,卻全在地表層下麵,人行其間,卻像處在溝壑之中,無法窺知城垣內的情況。整座古城,居於一個高高的土台上,全城外觀象一個大堡壘,居高臨下,若在城上設防,則可控製內外,古人真是聰明啊。
城中一條可以容納三人並行的大道,大道兩邊殘垣斷壁,依稀可見古代居民院落,聽說交河故城舊衙門中,還有古人夏天鑽進水缸消暑辦公的遺存,可惜沒有導遊,無法看到。此刻的交河故城,遊人散盡,諾大的一個古城中,隻有我和李臻兩人,隨著斜陽的白影在廢墟間移動,頗感日影蕭殺,遊魂寂寂,天地玄黃一色,無限悲涼上心頭。
走出故城,時間已近八點,那黃昏下沉暗寂靜的故城,在我和李臻身後拉出一個鬼魅的身影,寂靜中傳遞著暗湧的曆史悲劇的波浪。曆史往往是悲劇,這是我此時此刻的感悟,即便開始是完美的,結局總是以悲劇收場。就像身後的交河故城。
一陣風吹過,李臻一個激靈,便緊緊挽住我的胳膊,滿目的蒼黃塵埃彌散開來,把我倆緊緊包圍了,然而終於寂寥無聲了。
火車過了天水,我把一遝子錢想交給李臻,那是她爸爸媽媽的朋友們給我的,就是第一次的見麵禮物。李臻還是沒有拿,也沒有說話,我隻好收起來,我想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我們兩個人心裏都明白,從這裏開始,離西京已經不遠了,我們這樣親密無間的日子該停下來了。奇怪的是,和李臻親密交往,我卻沒覺得對不起付捷,甚至想不起她。而跟付捷在一起時,我常常想起李臻,被她失落的眼神攪拌得神經衰弱。就像這個假期裏,我很少想起付捷,李臻也從來沒提起她,或者她想到了吧,隻是不願意提起而已。
“那麼,就到此為之吧。”她終於說話了,淚水卻落在衣襟上,一滴淚一朵花。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攥著她的手說,她的手那麼的涼,而天氣是多麼的炎熱啊。
“我討厭這三個字。”她沒看我,她望著車窗外,東方的天際透出一絲亮色,太陽就在那下麵。我也就把目光投向那綿綿山巒,山巒就像一副水墨畫,展示在大地之上,光麵之下。我胡思亂想,是太陽追逐著光明,還是光麵追趕著太陽?
“那麼,讓時間來裁決吧。”我重複以前的話。
到此打住了,又是無語和沉默。
無語,是因為有太多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兩個心靈相通的人,其實是不用話語來交流的,一個手勢,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就能把心中的情感傳遞給對方。
我懂她,她也懂我的。
我能肯定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