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不知是第幾次來到這裏了。老人的腳步穿過了叢叢的莊稼,坐在一塊大青石上麵正在歇腳。也許他來這裏幾次,到這裏一共多久,隻有這大青石和他身後的老樹能夠說得上來。趙家村的人們,對這個每天都會來這裏坐坐的老人,早已習以為常的對他不再有新鮮的探究心思了。
不過是一個平凡的老頭罷了。這是許多村民心中的想法。
黃昏時分,太陽就像是一枚熟透的果子,距離早已大張懷抱迎接它的的大山越來越近。老人蒼老的臉龐上密布著皺紋,夕陽正染在他滿頭的白霜之上,渡著層紅色。他閉上眼睛,微微對著夕陽仰頭,仿佛有很近又像很遠的低語被他聽到。老人的手上蹦突著堅韌而又頑強的生命根脈,頸下的膚是一種消退了光澤並已鏽跡的古銅。
大青石靜靜的沉靜在夕陽裏,正用它曾經很涼的身體接受太陽的溫暖,照顧坐在他身上的老人。這是一種深刻又簡單的感受。老人就在這種感受中,度過了六十年的風霜歲月。
背後老樹那蒼勁的枝幹靜靜立在他身後,那一捧滄桑的新綠與天空的深邃默默對視。老人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杆旱煙,淡淡青煙,就從他口中被緩緩的吐了出來。被夕陽立即染成橘紅色。
老人,大青石,老樹,這三者仿佛這一刻相互構成了一幅畫卷,在這六十年的歲月中成了趙家村最平常的一抹記憶。而老人呢?在老人的腦海中,又會是一幅怎樣的畫卷呢?是拱門高牆之外,淡然離去的青衣背影?亦或是白雲島上,身邊這大青石與老樹旁,那輕輕點頭的一聲好呀?
老人閉上眼睛,仰頭向天。夕陽似乎透過了那閉著的雙眼,讀到深藏其中的輝煌。隻是這夕陽就在這輝煌之中,更加的成熟壯美起來,越加的蓬勃。旱煙被老人一口氣抽的火光腥亮,夕陽就在他的旱煙上隨著火星跳躍著吸入口中。這種夕陽的滋味隨著那輕薄的煙霧一起,陪伴著他回憶那些往事。就像他的旱煙一樣,抽常了,抽慣了,辣裏就有了香,苦裏就品出了甜。那些曾經讓他苦的咧嘴,辣的落淚的往事,就這樣的在他口中越品越有滋味。
這夕陽總有一刻是會落下去的。就像樹的枝幹上總是會有果子熟透一樣。每天在遙遠的西邊,也會有一顆成熟的太陽。他曾經夢想過在那遙遠的西邊,去那裏收獲一顆成熟的夢想。但是那時他已經很累了,名譽仿佛一刻不停的在和他開著玩笑,使他又懶又倦。疲憊的身體與心靈都無力走那麼遠的路了,而現在當他回憶往事的時候,驀然發現,自己已經很老很老,早已走不動那麼遠的路了。
夕陽紅透,最後還是在不可挽回的時間中,漸漸沉了下去。老人坐在青石上,用淡淡隱約的笑意與它告別。
遙遠的,有清脆的聲音在叫老人的名字,老人就看見了一個全身青衣的女子,手握著一柄朱紅色的長劍,仰天而立;老人就看見還是那個星夜的晚上,他的手中還帶著那女子溫柔的觸覺,而他仰天用吟詩的口吻邀請她一道吃個飯;老人就看到白府的花園之中,坐在紅木太師椅上,對著他微笑的太奶奶。
“瞧,瞧,那個老頭又坐在那兒了!”
“他?他在看什麼?”
“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的眼睛早就看不見了!”
“可是他分明是在看呀,你們看,他不是在看嗎?”
老人微笑著聽著那些不是很悄悄的悄悄話,仿佛在釋然那些年輕的不解和好奇。他從開始冷靜下來的大青石上站了起來,然後默默轉過身。
老樹還是那樣默默的站著,在老人剛來的時候,它就已經是老樹了。那時候,它蒼老的幾乎就要枯竭,但現在他仍然綻放著綠葉。
老人忽然出杖,敲在大青石上,清脆的回聲堅定而結實,複又一下敲在老樹上,沉重的回聲也一樣堅定厚重。
老人從來沒有問過這裏的人,到底是先有的大青石還有先有的老樹。不過他清楚的知道,在往後不管多少風塵的歲月裏,老樹都會如常的陪伴大青石左右。到了那個時候,也許會有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子,問一個很愛她很愛她的男人:“到底是先有的大青石,還是先有的老樹。”
“老白--------老白----------”
又有呼喚傳來,好像很遙遠,又好像很親近。白雨田抬頭望去,夕陽正用它最後一縷的光,輕柔撫摸著那落滿了銀霜的頭,他感覺那正是誰的一雙手,正在牽著他走著回家的路。
願時光,不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