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麵獅身(1 / 3)

第二章 人麵獅身

有些人電視上看著挺順眼,見真人反差特大。比如駱駝,鏡頭前西裝革履的上半身無可挑剔,很合我意。有一回天賜良機,我竟然在微博上碰到了他,於是彼此關注,一通私聊,轉眼就約到了餐桌上。沒想到駱駝是個小個子,穿著掐腰小黑西裝,白襯衣領子浪翻,上半身煞是端莊,下半身就有點顧不上,簡直是過於草率,淺色褲子緊兜襠部內容,褲線壓在兩顆睾丸中間,勒出一道駭人的縫。我當時心裏一聲驚呼,此後精神很難集中,總是擔心他睾丸爆裂。有片刻我的心裏也有一種挨擠壓的憋悶,我猜他幹那事兒多半不行。

北京饑餓男女多,飯局密,隻要勤走動,身體不會落閑。男人年複一年變大叔,小姑娘一茬接一茬長成盤中餐,老牛的草料越來越嫩,小姑娘的口味越來越重。她們寵辱不驚,一出場便睥睨萬物,連我這種生於1985年前的姑娘在她們嘴裏都成了老女人,這多少有點挫人自信。我有時候想,青春真他媽短暫,仿佛頭天晚上睡覺,今天早上就老了,貼麵膜也不管用。說實話,我不太在乎上床這回事兒,不是不當回事,而是不想以後的夜晚繼續細數自己的失去,我打算把它放在鍋裏,燒起熊熊大火之後,讓它沸騰起來。

我想撇開那種用冷鍋子涼拌速食的風氣。

駱駝的鑒寶節目我追看了半年,我對古玩沒興趣,隻為等他落錘砸寶時,我私處隨之震顫的愉悅—對一個從沒高潮的姑娘來說,這一點彌足珍貴。我看他手握錘子,溫柔又果斷,一眨眼就將美麗的贗品砸成碎片,像個殺手一樣麵無表情,我猜想生活中的他也一定是個去偽存真的純潔男人。

人往往被某種預設所控製,這種想法變得越來越真實,見證過諸多無底線的人和事之後,我對男人的興趣落到山穀,如今被駱駝拎到半山腰,進退兩難。

一泡濃茶衝至寡淡,需要一個過程。因為先前注入的印象太深刻,仿佛吃得太飽來不及消化,我勉強和駱駝的上半身繼續交往,找各種理由進行自我說服。我這個人不喜歡聽別人的勸告,但總是落進自己的圈套。我拿出很多理由企圖湮沒駱駝的下半身,比如他是老北京,像我這種懷著生養一個胡同串子的夢想的女人,遇到一個胡同裏出來的男人,立馬有點天作之合的竊喜。並且,他有頭有臉有文化,這種完全不顧他人死活的錦上添花,誰忍拂其美意?

我們吃過兩次飯、看過一場戲劇之後,牽起了手。那手算是我主動牽的。或許也不能這麼說。因為看戲劇時,他的左手擱在扶手上,掌心朝上,手指彎曲,像朵花一樣開著。這像他襠部的那條中縫線一樣,嚴重影響了我欣賞戲劇的專注。宴客品茶時,朋友的茶杯空了,你會本能地給他續上。那隻空著的掌心,像一隻空杯子一樣誘惑著我的情感良心,它甚至就像夏天的一潭湖水,誘人縱身往裏一跳。在戲劇進行到三分之二的時候,我忍無可忍,把右手輕輕放進了花心,那朵花立刻閉合,咬緊了我的手,並且開始慢慢地咀嚼。於是,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心那點事兒上了。

這時的駱駝是完美的,他坐著,上半身儀表端莊,發型很潮,前麵一綹用定型水抓直了,露出飽滿的額頭,眉眼也不掉價,眼睛黑亮有神,跟得上趨勢,側麵看去,鼻子像冰山一樣浮出水麵。他上半身散發的氣息籠罩著我,有一陣我的手和他的手纏綿交織,死心塌地,我以手心出汗為由抽退,因為我看見高潮在遙遠的西伯利亞徘徊,像一個孤獨的流放犯,身影既朦朧又清晰。

我們什麼也沒說,沒有人明確關係,他也采取放任自流的態度,沒有過分要求。我睡眠不好,他說練書法有好處。他的父親是個收藏家兼書法家,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每天騎著自行車在鄉下收破爛,後來去過海南淘花梨木。他家的雜院裏塞滿了老東西。他還借給別人一套晚清桌椅擺在西餐廳,那邊為了給門庭增色,這邊是為了養包漿。駱駝給我說這些是為了告訴我,他敢砸寶是有家學淵源的,普通人容易迷戀完美的贗品,弄碎它,心和手都會抖,而他是決不手軟的。

我們去買文房四寶。駱駝有一堆胡同故事,信手拈來,說得很好玩,而我卻被他的下半身困擾。他兩腿緊夾走在人行道上,高興時像麻雀蹦跳幾步,雖說換了黑褲子,那道中縫還是很分明。我非常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的隱私暴露在外。每當有人朝我們走過來,我趕緊低下頭,與駱駝拉開一點距離。說實話,我還是願意和他坐著聊天,看他端莊的上半身陷在圈椅裏,捏著我的手,我便感覺高潮在遙遠的西伯利亞平原蠕動,像一個孤獨的流放犯,身影既朦朧又清晰。

有關筆墨紙硯的知識在路上普及完畢。駱駝說什麼好宣紙輕似蟬翼白如雪,抖似細綢不聞聲,熟宣和生宣,一百張為一刀,哪兒的毛筆有名,初學用什麼毛的,墨汁用哪個牌子的,這些都很關鍵,就像找對象要看對方的毛發、皮膚、德行、品性,還要了解經濟基礎、文化程度。他這麼說時,我忍不住看了看他,毛發是黑的,四合院曬不到太陽的緣故,皮膚偏白,連帶氣質也陰柔多情,像一株潮濕的植物。

有一次聊到香火問題,我問駱駝喜不喜歡孩子,駱駝說喜歡但不會生養,因為把孩子帶到這種環境中等於謀殺犯罪,三聚氰胺奶粉、吃避孕藥長大的魚鱉蝦蟹、大糞熏製的臭豆腐、地溝油、洗腦式教育……都是他沒法容忍的。我故意說他不把自己的孩子當人類,大家不都在結婚造人哺乳,孩子在聯歡晚會上唱歌跳舞挺歡快的麼?其實,我心裏是竊喜的,因為這也是我的觀點。有時我和駱駝會因觀點不同發生小小的爭執,但始終語不高聲,我們這種似是而非的戀人,在情緒表達上有著理性的節製。不知道成了夫妻,在感情積垢很深、生活包漿很厚的情況下,會不會拿出各自的槍支彈藥朝對方猛烈地射擊。

因為駱駝的父親心肌梗塞去世,我們不明朗的關係停了一陣。這期間我和駱駝的發小汪大頭走得密。汪大頭是個搖滾樂手,不過至今沒有一首名曲,我的朋友也沒聽說過汪大頭。汪大頭的觀點是這個時代容不下真正的藝術,真正的藝術家注定是孤獨的。他傲然走在大街上,長發飄飄,有時紮成一束馬尾,在酒吧彈著貝司用感冒發燒過後的嗓子吼唱,讓青春叛逆的少女如遭電擊。在“愚公移山”酒吧看過他的表演之後,我發現自己是個沒有藝術細胞的人,對音樂無動於衷,事後腦海裏總是浮現他手淫似的彈著貝司,微弓著腰,仿佛射不出來很痛苦。我邪惡地想,一定是汪大頭這個性感的姿勢與高潮似的叫喊觸到了粉絲的G點,他和她們在想象中交媾,互相鞭趕西伯利亞平原上那個孤獨的流放犯。

我認識汪大頭的時候,他剛從監獄出來,因為酒後開車摸乳超速闖紅燈撞翻小賣鋪,傷著一老太太,賠了錢款,蹲了半年,順帶讓副駕駛的那個無名姑娘紅了一把,那兒正好有個攝像頭。汪大頭在獄中寫詞譜曲,有事沒事都唱,受到了空前的歡迎,身體沒怎麼吃虧,很快火了起來,成了監獄明星,連獄警都舍不得他離開。汪大頭說那半年他過得最快活,因為他的歌聲給大夥帶來了自由與想象。汪大頭出獄兩個月後在全國的大城市搞了一次巡演,入獄經曆仿佛硬漢臉上的刀疤,使他大放光彩。

有一天,我和汪大頭吃烤串喝啤酒,我和他不算知己,似乎有往那方麵發展的趨勢,他坦率的高溫燙到了我。他毫不忌諱地談起他的私生活,說他每到一處都有姑娘投懷送抱,他在各式環境裏操弄過她們,有的連名字都不知道。他描述了車震、野合還有電影院裏的嘿咻經曆,尤其是在咖啡館那一段,驚心動魄,他和一個十八歲的女生擠在一張軟椅上,咖啡館人很少,他們坐在角落,落地窗外人們在夜色中步履匆匆。那女生穿的裙子,側身假裝看iPad,他從後麵進去了。其間服務員還來添過一次茶水。西伯利亞平原上那個孤獨的流放犯很快走進了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