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窮(3 / 3)

“別瞎猜了,”音樓在紙上寫,“宦官找低等嬪妃是有的,他要是瞧上我,焉會讓我接太妃的封號?”

這麼說來也是,李美人和彤雲萎頓下來,細想又道:“不是要讓你守陵麼,守陵就得出宮,出宮了就好辦了。肖鐸在外頭有宅子,瞞天過海把你從泰陵弄出去,反倒更容易了。”

越描摹越有鼻子有眼,音樓又說不出話,著急得什麼似的。蘸了墨寫道:“才剛他親口說的,是忠人之事,回頭那位貴人會來見我。”

李美人啊了聲,“是什麼貴人?這會子正是風雲萬變的時候,還有心思救人麼?”

彤雲趨身問:“主子莫不是有舊相識?”

音樓搖頭,她進宮兩眼一抹黑,單隻認識乾西五所裏同住的人。橫豎現在猜不出來,等見麵自然就知道了。接下來就該愁別的了,受了人家這麼大的恩惠,還不知道要她怎麼償還呢!

李美人又談起現況,大家都感到惘惘的,稍坐了一會兒也就去了。她如今隨閆蓀琅住在皇城以東,司禮監裏排得上號的在宮外都有私宅,加之他們手眼通天,每天帶個把人出入不成問題。雖說皇帝新喪,門禁上嚴了些,可隻要有腰上那塊牙牌,就是暢通無阻的保證。

音樓好奇她現在的生活,不知道閆太監對她好不好。追問她,李美人支支吾吾搪塞,隔了好久才說“宮裏事忙,暫時還沒圓房”。當時她覺得很稀奇,太監也能圓房?她以為兩個人隻要麵對麵坐著吃飯就成了,“對食”嘛!

音樓年紀不大,今年才滿十六,以前對男女的事一知半解。後來進宮受了專門的教導,為的是應對皇帝突如其來的招幸,所以那個方麵多少也有點根底。太監去勢割的那處不就是圓房用的地方嗎,都沒了,算不得男人,那麼李美人所謂的圓房,大概就是一張床上睡覺吧!

以前她是問不出結果誓不罷休的人,眼下力不從心隻能作罷。渾身都疼,嗓子裏打了壩,底下人送來的藥都難以下咽。好容易喝下去半碗,倒頭就睡。夢裏依稀回到初初進宮應選的時候,乍暖還寒的節氣,大夥兒都穿著夾襖。尚宮局要“探乳,嗅腋,捫肌理,察貞潔”,每個人的衣裳都必須脫下來。大家聚在一間屋子裏寬衣解帶,凍得牙關直打顫卻又很快樂。彼時一心想有一番作為,誰知道過五關斬六將,最後就是為了陪皇帝去死。

半夢半醒間腦子倒還算活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想起好多雞零狗碎的往事來。不知過了多久,南麵的鐃鈸鍾鼓聲大作,聲勢如虹恍在耳畔,把她驚出一身冷汗。睜眼看,天都已經黑了。治喪期間一律都掛白紗宮燈,簷下燈火杳杳,再想起五所之內的人都死光了就剩她一個,突然有種汗毛林立的感覺。

那些藥有點用,她試了試,雖然沙啞刺耳,總算能出聲兒了。她叫了彤雲兩聲,聽見廊下急急的腳步聲,彤雲閃身進來看她,“主子醒了?這一覺睡得長,我見您好眠就沒叫您。眼下飯點兒過了,我讓人在灶上煨著湯,這就給您端去。”

音樓掙紮著坐起來,“什麼時辰了?”

彤雲說:“快到子時了,前頭有一輪哭祭,把您吵醒了吧?”

她唔了聲,“宮裏一天死了那麼多人,我有點兒害怕。你哪兒都別去,就在屋裏陪著我。”

彤雲剛要應,門上簾子一挑,進來個高個兒男人。音樓定睛細瞧,那人在燈下眉目如畫,居然是肖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