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嬸說了這些話,那幾個女人聽了都是紛紛感歎掉淚,連連說道:“是啊,是啊,許姐的病,可也真是我們自己的一個心病呢!小田,你去說說吧!你去說說吧!”
又一個女人道:“都是一個院子裏住著,這麼些年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都知道誰!我們都是當媽的人,就算是再苦再累,畢竟都有孩子在身邊,也能過去了!則苑可是一個孩子都不在身邊、孤苦伶仃地熬了這麼多年啊!唉!我是想起則苑的樣子就……”她說著就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出聲來。
何嬸抹著眼淚,拉著那哭泣的婦人說道:“劉姐呀,你不要哭,啊?我們本來就是來勸人家的,你自己還哭,那怎麼成啊?”完了又對我說道:“小田,你還是去說說,不然,你把他叫過來,我對他說。我們都是什麼人啊,怎麼都不讓見?——這是什麼規矩啊?”
我也在疑惑,為什麼老羅會下這個不近人情的命令?剛要問張橫老羅去哪裏了,卻發現他正向我使眼色,那意思是不要去、不要讓這些人進去了。
我正在那裏左右為難,王風急驚風似的跑過來,把我拉到一邊說道:“你快去勸勸吧,羅處長在那裏撞牆呢——頭都撞破了!我拉也拉不住他!他聽你的,你快去吧!”
我急急地對那群婦人道:“我去說了,你們先別進去,等等我啊!”就跟著王風跑開了。
院牆邊的樹影裏,老羅正坐在地上,頭發散亂,衣服上滿是灰土,臉上還流著血。我們跑過去了,他一動一不動。
“羅叔叔,羅叔叔!你這是怎麼了?”
“羅處長,你怎麼了?”
老羅眼神呆滯地看著我們,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什麼“還不清”、“還不清”。
“羅處長在說什麼呀?”王風焦慮地看著我問道。
一絲恐懼攫住了我的心,我看著臉色蒼白的老羅,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事情果然不幸被我言中了:老羅崩潰了!
老羅本就承受著重重壓力,一直是在精神崩潰的邊緣,現在他見到自己的孩子來了,蘇援也來了,壓力陡然增加。尤其見到夢飛大哭大鬧、還不上樓去看望她媽媽的樣子,讓他徹底的失去了“還債”的希望!他不知道那娘仨已經見了麵,以為還是在樓下哭著不上去,他腦中那根已經繃緊到極限的弦戛然斷裂了!
那一刻,我也恍然明白了,他之所以不讓外人進去,不僅是想讓她們娘仨痛痛快快地重續天倫,也是不想借別人的手來消弭自己的罪責:如果一切都由別人來做,即便任何事情都可以圓滿解決,他也無法釋懷——他的責任感太強了,他的負罪感太深了!
“小田啊,羅處長這到底是怎麼了?”
唉,王風啊!你整天見到的都是那個精明強幹、周密謹慎的羅處長,怎麼可能知道他心裏是如何緊張、如何疲憊、如何自責,他這是怎麼了,你怎麼會知道呢!
要是我帶著蘇援和夢飛一起來這裏,或者事先還通知一下老羅,事情也許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唉,張橫啊,王風啊,你叫我說你們什麼好呢!你們這可真是好心辦壞事啊!
可是這種時候,我也無法去數落王風了。我和王風扶起已經無力站立的老羅,半抬半拖地把他往家裏送,半道上就見了跟隨我們倆的何嬸和幾個婦人。她們幾個一見老羅的樣子,唬得魂都飛了,有的問這是不是癱瘓了,有的問是不是心髒病犯了,有的問在哪發現的,有的說趕緊打120,有的說還是打110,因為老羅是搞特殊工作的,事先得通知警察,讓警察安排就醫,有的擔心說那一個還沒好,這一個又成這樣了,可怎麼辦!我的腿疼得要命,她們還七嘴八舌地,點不到正題,也不說來換換一瘸一拐的我,聽得我心煩意亂。
好在張橫也在半道上接過來,就替下了我,老羅很快被他和王風抬進家門,放在沙發上。那群婦人也就再不忌諱,進了屋裏。張橫對她們說了會找特別的醫生來的,她們也插不上手,看了一會就直接上樓去了。樓上,已經聽不見許阿姨和蘇援的哭聲了,夢飛卻還是高一聲低一聲的哭喊。
我讓王風去倒了水,又掏出口袋裏三叔的藥丸,往老羅嘴裏塞了一粒灌下去,過了好一會,老羅喉嚨間咕隆咕隆地響了兩聲,這才“嗯”地長吟一聲,悠悠地醒轉過來。那吟聲,和極度疲倦的睡夢中不自覺地發出的呻吟完全一樣。
確實,老羅的這浮生一夢,醒得也太遲了點!
三叔的藥確實很厲害,張橫剛打完求醫電話回來,老羅的神智已經基本恢複了,張橫扶著他,王風用熱毛巾給他揩了揩臉上的血痕,他蒼白的臉上終於又慢慢地有了點血色。
老羅看著站在一邊的我,手無力地動了動,我走上前去,俯下身子,老羅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地抓著,抓得我生疼。他看著我,張開了嘴,翕張了幾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難過地點點頭,說道:“羅叔叔,你不要說話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要太耿耿於懷了!”老羅使勁地點了點頭,那手才鬆開了。就這麼一點動作,他像是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鬆開了我,他就倒在張橫懷裏,閉著眼睛,大口地喘著氣。
我記掛著蘇援她們,尤其是怕夢飛那個脾氣,怕她會和那些不明就裏甚至不知深淺的婦人們亂攪起來,就對張橫他倆說:“你們好好看著羅叔叔,我上去看看!”他們倆都點點頭。
我剛走到許阿姨的臥室門口,手機卻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號,十有**是那些瞄著我的軟件人來的電話。我心說這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想不去接,又怕是和心瀾有關的,就接了。
“喂,是田弘嗎?你小子現在在哪裏?”電話那頭,是個我從來沒聽見過的蒼老的聲音。
怎麼張口就是“你小子”?我不耐煩地回答道:“我是田弘!你是哪位?”
“別管我是哪位!我問你在哪裏你怎麼不回答我?”
我既不想撒謊說我是在蘇公館,也不想說是在老羅家裏。我有心耍耍這個來路不明的老頭,於是就說道:“我在精神病院裏!”
“嗬嗬!怪不得聽你那邊大呼小叫的!原來是在精神病院裏!”
我一驚,趕忙離開了臥室門口。
“你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麼?”
“跟你說了別管我是誰!你說你在精神病院裏?嗬嗬,那羅又明把他老婆弄得精神失常了,難道自己也成了精神病不成?”
我驚得幾乎要跌倒了。
能說出“羅又明”這三個字的人,少之又少,知道許阿姨的事情的人,大概也不會很多。他能說出這話來,明明是在暗示老羅家裏成了精神病院了,也就是知道我在哪裏了!這是什麼人,消息如此靈通?不僅知道我的所在,而且連老羅的狀態都如此迅捷地掌握了!這也太可怕了吧?
“你……你到底是誰?”
“你小子怎麼沒記性,我不跟你說了嘛,別管我是誰!”
“那你想要幹什麼?”
“我不幹什麼,就是想見見你。聽說你小子挺有意思,想跟你玩玩!”
“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跟你玩玩?”
“咱們見了麵,不就認識了!”
這麼說,這是個我沒見過麵的人。
“我現在沒工夫跟你逗嘴,你有事就說,要沒什麼事,我就掛了!”
“我隻說一句話,你就不敢掛了!”
“你說吧,什麼話?”我說著,想著這老頭恐怕是要說軟件,或者是心瀾。
“你腰裏別的是什麼?”
腰裏別的是什麼?別的是槍啊!
“你還敢不敢掛了?”
我還真不敢掛了,不僅不敢掛,而且還要好好和他盤恒盤恒,我一邊走到樓道盡頭,一邊在心裏罵著王大海:你這家夥送東西就送東西,滿世界的嚷嚷什麼?怕人家不知道你慷慨仗義?
不對,王大海不是那樣的人!他請我吃總統大餐,可比送把手槍貴重多了,也沒有到處炫耀,現在也就我、他,還有老馮知道,我有了槍的事,應該不是他有意泄露出去的。莫非是他出了什麼事情?被人抓住了?審問出來了?王大海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被抓起來了呢?能抓他的,自然是刑警隊的人了,既然如此,為什麼抓他的人不來找我要回槍去?難道是忌諱我在老羅家裏?
“你到底是誰?”
“你小子——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聽呢?你過來見了我,我自然告訴你我是誰!”
“我……我怎麼見你?”
“這個嘛,明天再告訴你!——記住,你明天可不許跑了啊!把你身邊的那個女娃兒帶來,專陪著我玩兒!”
“我還沒答應你呢!”
“你不答應沒關係,不過要是我不答應了,你小子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你說什麼女娃兒?我身邊沒有什麼女娃兒!”
“你怕我搶了你不成,我都這把年紀了,會去搶你女朋友?”
“我怎麼知道你多大年紀?我現在也沒有女朋友!我女朋友被人抓走了!”
“嗬嗬,你跟我耍什麼花腔?被抓走的那個,已經不是你的女朋友了!——你還想騙我?”
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鬼老頭,和老馮一樣變態,而且還什麼都知道?想起那天被老馮弄得我死去活來,我是心有餘悸。
頭疼,非常頭疼。
“快告訴我心瀾在哪兒?她在哪兒?”
“不是已經有人告訴你了,她現在很安全嘛,你急什麼?”
“我……你廢話!我能不急嗎?”
“對我老人家說話注意點啊,再這麼著說話,我可要生氣了啊!我要生氣了,別說心瀾了,連你現在的女朋友都抓起來!”
“那好吧,”我壓著火氣問道,“請你告訴我她在哪兒?”
“本來現在就該見著的,你自己給推遲到大後天了!你小子這個一網打盡的計劃得不是挺好的嘛,怎麼現在一說起那個女孩,就這麼沉不住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