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時表情戲謔,可劉弈聽得有點兒心酸。
娜塔莎把酒瓶放在茶幾上,向後倚靠在沙發上:“實際上,那個時候,大多數俄羅斯人民的經濟條件不相上下,紅色巨人崩潰帶來的惡果之一。有記憶開始,我每天都能吃到麵包,相比鄰居們,已經不算是最糟糕的了。”
不用解釋,他自然知道紅色巨人是指什麼。“看來我們都是受害者,”他望了眼酒櫃,不知為何喉頭幹渴,而且不是靠水可以解除的幹渴,“敘利亞內戰的爆發也是。假如蘇聯還存在,戰爭絕不會爆發。”
“是啊,不過誰知道呢?蘇聯啊,我連自己出生地究竟在哪裏都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在前蘇聯境內,要是那個國家還存在就好啦。我沒有父母,”她的牙關在顫抖,“應該說曾經有過,有過我以為是父母,其實卻隻是兩個……”
棕色的長發掀動,顫栗擴散至全身,娜塔莎伸手想去抓酒瓶,卻不慎打翻,幸好她動作敏捷,在落地前一把抄起,避免了那珍貴的瓶子粉身碎骨。舉起瓶子就灌,放回茶幾時瓶中隻剩了不到一半。
“算了,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再恨他們。他們也是時代的受害者,”她幽幽地說,“而且一定很痛苦,很後悔當時的選擇吧?告訴你吧,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把我賣給了人口販子。因為這張臉還算有幾分姿色,賣的價錢在鎮裏是最高的,我還記得是三百盧布,能換兩個人一年份的麵粉呢。瞧,我小時候就有出人頭地的資質了。”
她在笑。劉弈歎了口氣。自己同樣失去了父母,某種意義上可以感受她的內心,可也隻是部分。自己的父母畢竟是因為戰火分離,而她確實被親生父母出賣。如今她也不過十五六歲,和陸菲同齡,卻能如此平靜地敘述這種往事。
她繼續道:“人口販子買了很多像我一樣大或者稍大一點的孩子,男女都有,蘇聯解體時,這種事整個東歐到處都在發生。那段曆史不光是孩子們的悲劇,更是整個人類曆史上最羞恥、最可鄙的一頁。時至今日,他們可以動用各種喉舌抹殺過去,把髒水潑到已故的國家上,掩蓋自己的罪行,搶奪本不屬於他們的豐功偉績。但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忘記真相,我也不會,總有一日,正義會得到伸張。”
這次劉弈提前拿起酒瓶遞了過去。娜塔莎道了聲謝卻沒有喝:“我本來也會和大多數孩子一樣,在哪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被人淩辱、欺侮,最後悄無聲息地死去,不會有人為我發出一聲慟哭、流一滴眼淚。人口販子帶著我們前往布加勒斯特,也許是布拉格,那時我畢竟太小,記憶很難留存完整。應該說他對我們這些孩子還不錯,至少食物比家裏強,衣服也漂亮。是啊,農場主也會給牛羊豐美的水草,好讓它們能擠更多的奶,屠宰時有更多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