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這麼快吧……”娜塔莎跟著望去。
研究人員的敏銳程度不能與狙擊手相提並論。一直緊閉的自動門收入兩側牆壁,和所有的電視或者電影上的一樣,幾個醫生與護士推著床出來,床頭的支架上掛著輸液包。
娜塔莎急忙迎上去,拄著拐杖的劉弈比她更快。陸菲的雙眼緊緊閉著,仍然沒有醒來,所幸臉色緩和了許多,不再有痛苦的神情流露。看來沒事了,劉弈的心還沒放下就又懸起,以他的經驗,有不少傷會留疤。若是個男孩也就罷了,她不同。若是從此穿不了體操服,甚至夏天也必須與長袖為伍,不太悲慘了嗎?她,她還年輕啊。
“怎麼樣?”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娜塔莎問蔡醫生。
“初步已經穩定,”蔡醫生雙眉緊鎖,“表麵的傷口都已處理完畢,壞死的組織切除了一部分。不過……”
記得哪本書上讀到,“不過”之前的全是廢話,重點在後麵。劉弈把視線從陸菲臉上挪到蔡醫生臉上:“不過什麼?”
“還遠遠不夠。說簡單點,”慈祥的老婆婆抿著嘴,一臉痛苦,“她需要截肢,左腿自膝蓋以下的部分。壞死的肌肉和血管太深,沒辦法用常規手段處理。此外,內髒和神經係統的損傷,沒有半年時間的話好不了,會不會留下其它後遺症還很難說。另外一條腿和雙臂的功能也會受影響,保持恢複性訓練的話,肌肉力量要幾年才能重新達到現在的水平,協調與靈敏要的時間更久。”
一時間靜得可怕,隻有床底的滑輪骨碌作響,再加沉悶的腳步。“截肢?”劉弈勉強從喉嚨裏擠出聲音,“幾年才能恢複?”
如果是噩夢的話,就快讓我醒來吧,一陣天旋地轉,他差點忘記自己靠拐杖才能站立。按蔡醫生的說法,別說是重新回到賽場上,從此連生活自理都有困難。有啜泣聲,不止一個人在哭,兩個護士一邊推床一邊在抹眼淚。
若我是女性就好了,劉弈突發奇想,至少不需要強忍住讓自己麵無表情。
從過去到現在,同樣殘酷的事情他親眼見過許多次,遊擊隊的戰友被炮彈炸瞎雙眼,在轉移時不得不丟下任他自生自滅;誤踩地雷導致一條小腿齊根炸飛,缺乏醫療設備與藥品隻能眼睜睜看著日漸衰弱最後死去。諸如此類,實在多到麻木。
沒人會指責他見死不救,若受傷的是自己,也會一樣,這就是曾經那個地獄的法則。可同樣的事怎麼能發生在陸菲身上?
撲通一聲,娜塔莎跪倒在地上,雙手掩麵。“沒,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她泣不成聲,“我們,我們的技術不是領先世界嗎?她,小菲,她為什麼要遭遇這種事情啊!”
蔡醫生過去扶她:“如果不截肢,感染的區域會逐漸從壞死部分擴散,即便是我們黎明的醫療水平也很難控製。不是說完全做不到,而是風險太大,誰也不敢保證。”
“那,那也應該試一試,若她醒過來發現……”娜塔莎哽住,好容易才換過一口氣,“她,她喜歡藝術體操,是真心的熱愛,非常出色,非常棒。她不能沒有腿啊。”
“這……即便可以不截肢,她大概也永遠也沒法從事那種體育運動了。唉,”蔡醫生的聲音越來越輕,“就連能不能站起來,都還難說得很。”
“怎麼會這樣……才一天功夫,他們竟然把她……把她……”
下來是一大串俄語,娜塔莎情急之下又用回了母語。她語速極快,劉弈聽不懂,可其中的憤怒與恨意不需要懂也能感受。至於他本人,反而既恨不起來,也沒餘裕去憤怒。這樣殘忍的命運怎麼會落到陸菲頭上?他又重複了一遍問題,卻根本不知道該問誰。她醒來後要怎樣麵對這個現實呢?她會怎樣想?她為什麼要做到這個份上?
最後一個問題的答案他心裏明白。不會有別的原因,她是為了我才變成這副樣子。想到這一點,他幾乎無法忍受。這樣的孩子,離開前竟還讓她為了自己而哭。畜生。
“醫生,”他問,“能讓我考慮一下再決定嗎?”
“當然沒問題。雖然很為難,等她醒來,請告訴她知道。你能做到嗎?做不到的話,我來說吧。”婆婆問的是劉弈,可眼睛始終在看著陸菲。從別人眼神裏讀出信息是很困難的,現在卻很容易,深深的哀傷根本不加掩飾。
“不用,我來吧,我可以的。”確實為難,所以更不能讓別人來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