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擊不能致命還不是問題,整車上隻見一個駕駛員,他顯然還有同伴在虎視眈眈,暴露了目標不得不撤退才是最要緊的。他瞄向卡車輪胎,MAZ-7906的輪胎乃12*12的配置,打爆一兩個根本沒有影響,他瞄的是輪軸。
幸好自己選擇的位置是在山脊,視角夠低,否則還真瞄不到輪軸。引擎的巨響連劉弈所在位置都能清晰聽到,駕駛這玩意真是不容易,對駕駛員心生憐憫的同時,他扣下扳機。
在子彈命中之前,他已經退膛,拉栓。輪軸應聲而斷,行駛中的重型卡車像是走路的人腦袋上挨了一錘那樣猛然歪斜,下來的場麵簡直是頭大象在打滾。MAZ-7096搖搖晃晃,在公路上如剛才自劉弈麵前逃走的蛇般扭動,撞倒碰到的一切東西。他清晰地見到駕駛員瞬間變得驚慌失措的臉,還有焦急打著方向盤的、不停晃動的雙手。
卡車有一瞬間衝出路麵,接著又奇跡般地在駕駛員的努力之下開了回來。真不愧是蘇聯產的東西,輪軸斷了還能勉強控製,然而終究到此為止,那碩大的車體在回到路麵上時失去了平衡,車身向一側傾斜,下一刻就該側翻在地。
發揮正常的一槍,劉弈評價了自己的表現,視線從卡車上挪開,隨即愣住。我忘記了路上的孩子。剛剛還歡天喜地的孩子們驚慌失措地沿著大路奔逃,聽不到聲響,但從他們的神情與大開的嘴可以知道,他們一定正在尖叫。與那恐怖的龐然大物相比,孩子們的速度慢得可憐,有三個孩子離得最近,卡車頃刻間將他們追上。
驚心動魄的一切都發生在瞬間,旁人完全來不及反應,所有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巨大的車體傾覆,揚起衝天的滾滾塵土。兩個孩子在最後關頭跳開,摔倒在路邊的水溝裏。第三個呢?第三個呢?劉弈目不轉睛,將動力甲上的觀瞄係統鏡頭推到最近,尋找著孩子的身影。
背後阿莫爾驚呼:“哦不!”
劉弈也看到了。一個不過六七歲的男孩在地上打滾,他的右腿自膝蓋以下不見了,鮮血噴湧而出,周圍轉眼就成了血紅的泥沼。幾瓶可樂和幾塊巧克力散落在男孩身邊,點點滴滴的血跡觸目驚心。
“我……”劉弈目瞪口呆,饒是他身經百戰,也從沒遇到過同樣的事。菲利希亞的死給他打擊很大,但那畢竟不是經由他之手導致的死亡。他下意識地想站起來。
“穩住,劉。”阿莫爾趕來將他按回草甸上。
駕駛員從駕駛室中爬了出來,頭破血流,傷得不輕。他一手捂著腦袋站,一手抓著對講機在說著什麼。隨後他丟掉手裏東西,快步走向失去右腿的孩子,抱起來施以簡單的止血。
那種程度的傷勢,不是臨時急救能搞定的,得送去醫院,而且時間緊迫,不能拖延。該怎麼辦?這種地方劉弈人地兩生,整個長弓分隊也好不到哪裏去。那孩子是無辜的,是我的子彈害了他,我得負起責任。他掙脫開阿莫爾,起身就要過去。
一道黑色的影子倏地自研究院內閃出。是岡格尼爾的動力甲,代號為黑暗騎士的那一型,富有力量感的線條和背上的鬥篷狀散熱裝置極其容易辨認。黑暗騎士在受傷的男孩和駕駛員身邊停下,高速運動中能做到瞬間靜止,看得劉弈雙眼發直。這款動力甲在抗載荷方麵有著超乎想象的性能,但同樣,操縱者的技術在剛才的動作中顯露無疑。
一定是個老手,動力甲的機械臂小心地從駕駛員手中接過男孩,動作細膩而輕柔。操縱者打開頭盔,劉弈一怔,果然是路德維希。德國人朝劉弈所在的山脊望了一眼,顯然知道剛才的子彈從何而來。這沒什麼好奇怪,如今的彈道計算機與聲呐技術,一公裏的距離能做到子彈出膛即判斷出位置。
停頓了有數秒之久,路德維希向劉弈藏身的位置行了一禮,低頭安撫男孩幾句,合上麵甲,飛快地朝小鎮的方向去了。
凝望著德國人遠去的背影,劉弈的拳頭突然砸向地麵:“我該開槍的。”
“開槍?”阿莫爾詫異地說,“劉,我覺得你不是這種人。那個男人帶著孩子是去治療的,你也能下得去手?對了,”他終於想起要問,“那家夥是誰?”
“路德維希·馮·龍德施泰特,”劉弈報上對手的名字,“他就是對方的狙擊手。”剛才那也許是唯一的機會,他深深懊悔。但阿莫爾的印象沒有錯,即便再來一次,他也絕不會開槍。路德維希也一定知道這一點。
在心底長歎一聲,劉弈想起的仍是導師。艾哈邁德先生,您說的狙擊手,看來我這輩子是當不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