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停下了,她大口喘息,心有餘悸。怎麼能痛到這個地步的?疼痛雖已消退,可陸菲手腳還止不住顫抖,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內裏將身體撕碎,那滋味真不如死了來得好——這樣說好像不對,她胸脯劇烈地一起一伏,沒人知道死掉是什麼滋味。
“過去多久了?”她聽到自己問,聲音幹澀。
“兩分三十七秒,”雷冰說,“相當不錯的成績哦。要不要繼續?”
才過去這麼點時間?陸菲覺得自己至少堅持了十分鍾。繼續?別,千萬不要,這種事怎麼可能還想再來,她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把額前汗珠甩落。手臂和小腿上留下道道勒痕,剛才完全不覺得痛,此刻方才引起注意。再來一次的話,她簡直不敢想象,怕是能把人弄到瘋掉。
胸前忽然一緊,劉弈倒在地上的樣子占據了全部視野。場景真實得可怕,鼻腔充斥著鮮血的腥味,濃重得幾欲窒息;耳中則幾乎能聽到劉弈的喃喃低語,夢囈般含混,詛咒般沉重,哭泣般哀怨。
為了他你願意付出什麼?陸菲驀然驚醒。口口聲聲說的是一切,決心也早已下定,但僅僅一點小小的磨難便想著放棄——所謂的付出難道隻有口頭麼?
“等一等,”她叫住雷冰,“是不是還差得遠?”
“很難說。但若你越努力,劉弈隊長麵對的選擇便越安全,”大姐姐為她撩起額前散亂的濕發,陸菲注意到她的掌心滿是汗水,“可最終還是要仰仗他本人。我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但……確實是事實。你剛剛搖頭了,那我們到此為止吧,能堅持兩分多鍾已經很不容易,不管怎麼說都太難為你啦。”
很難讓人相信嗎,陸菲頭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奇怪,自己從沒對雷冰的話有過哪怕最細微的懷疑,這樣的信任僅次於對劉弈。不,恐怕還要更甚,她訝異地思忖。要我看的也好,要我做的也好,雷冰大姐姐的話許多都匪夷所思,可我從來深信不疑,她身上有使我放心的東西。
陸菲用虎牙咬了下嘴唇:“不,我……沒有說停下來,請繼續。”
說“繼續”很容易,不過是兩個音節,但一說出口,所要承受的磨難隻有她本人才真正明白。自認識以來頭一次,雷冰看她的眼神帶上了驚訝:“真的繼續?”
快,趁我勇氣還沒消退。“繼續。”
鍵盤一陣響,雷冰又敲入一段代碼,於是剛才的一幕重演。不管自以為在心裏做了多麼充足的應對都沒有用,想好的念頭在瞬間就被碾成碎片,疼痛超出了所能忍耐的極限。強烈而持久的刺激下,陸菲掙紮的力氣大得出奇,電線與支架磨破了手腕和腳踝,地板上鮮血淋漓,她卻一無所知。
在陸菲的世界裏,除了疼痛以外所有的感官統統消失殆盡,隻有偶爾,劉弈染血的胸膛在意識中一閃而過,支撐她苦苦堅持下去。
這樣的情形下,很難再維持神智清醒。隨著時間推移,她的思維也變得遲鈍,隻有疼痛本身不會麻木。很快,她連自己為什麼在忍受痛苦都已忘記,劇痛仿佛驚濤駭浪,一個浪頭又一個浪頭劈頭蓋臉地砸落,將她一遍又一遍吞沒。心與頭腦都已支離破碎,隻剩最後一點不成形的執念,就像漲潮時露出海麵的最後一點岩礁,雖然微不足道,可不管海浪怎樣拍打,始終屹立。
然而血肉之軀不比沒有生命的岩石。又一次停下時,她眼前發黑,雷冰溫柔的聲音在耳畔縈繞,好容易才回過神來。
雙腳像踩在水塘裏,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絕不會相信自己能流如此多的汗。雷冰善解人意地遞來一瓶冰水,她貪婪地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身體仿佛被掏空,手腳也軟得像棉花,就是沒有支架固定,陸菲也沒力氣亂動。雖然時間上肯定短得多,可她覺得體力消耗比上次接受檢查時還嚴重。
“這次多久?”她有氣無力地看著雷冰。
“比上次長得多,五分零九秒。你沒事吧?”
“我這副樣子,”陸菲還有心思自嘲,“怎麼看都不可能像是沒事吧。這次夠了嗎?”
雷冰沒有回答。看來不夠,她如此猜測,隨後又一次見到劉弈的身影。和之前一樣,倒在慘白冰冷的燈光下,空洞的雙眼失去焦距,失去未來,也失去了她。哦不,一想到還要經曆那種劇痛,陸菲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大姐姐的嗓音很溫柔,可問題卻很殘酷:“放棄,還是繼續?”
好半晌,陸菲都不敢開口,接著便對自己生氣了。這種事哪有猶豫的餘地?明明能做卻不去做,你是要害死他麼?她閉上眼睛:“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