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隻能你來完成,他如是說道,小黑是擔負不起的。爸爸的身邊,有著和現在幾乎一樣的控製台,還有電腦,隻是牆壁上沒有五顏六色的試管。
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了。陸菲看不清楚她的臉,但是體形與步態都很親切。對了,雷冰就是那副樣子的,隻是夢裏的這個女人有著一頭及腰的長發。
就是這個孩子了嗎?女人問。
是的,爸爸突然哽咽,若我可以選擇,絕不會把……交給自己的女兒。我的兒子不是能擔當重任的人,長大了也不行。當真正的挑戰來臨,他依然隻會想著勝過姐姐,這是性格注定的。
原來如此,女人深深歎息,你說的沒錯,確實沒有其它選擇。你和你的孩子們好好告別過了嗎?
爸爸寬闊的肩膀在抽搐。沒有,因為怎樣告別都不夠。
陸菲早已淚流滿麵,她分不清是那時的自己還是現在的自己在哭。
他突然撲向容器,倚在壁上,陸菲清楚地看到爸爸的臉上同樣滿是淚水。他在說什麼?他在說什麼?不知是玻璃的壁還是透明的液體隔絕了聲音,她隻能聽到夢話般的囈語。不,我一定要聽到,她的雙手雙腳在玻璃容器上摳挖,隻為能感受爸爸的懷抱。突然腳趾一陣鑽心的疼痛,她想了起來,後來有片趾甲從此沒有愈合過,始終裂成一瓣一瓣的,一定就是當時在溶液裏造成的。
隻是真的好痛。在夢裏也會這麼痛嗎?但是沒關係,即便手腳都支離破碎也無所謂,那是爸爸臨別的話語,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也不能錯過。
四周倏地安靜,爸爸的抽泣清晰可聞。陸菲驚喜地停下動作,屏息凝神,靜靜地等著。她看到爸爸的臉貼著玻璃,緩緩張口——
夢境戛然而止。
她差點叫出聲。定了定神,陸菲發現自己的身體恢複到了十五歲的模樣,戴著價值六百萬美金的呼吸麵罩,穿著材質相同的粉色泳衣。
心跳隨著呼吸緩和。果然是夢,她略帶失望地舉目四顧,赫然看到玻璃壁上真的倚著一個人。是劉弈,他滿臉的焦急,眼角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光,表情像極了夢裏的爸爸。
腳趾真的在痛,準是剛才撞到了。做夢居然也這麼累人,她疲憊地向他揮了揮手,劉弈敲了下玻璃當做回應。
“你在犯什麼傻?”徐天教授嗬斥道,“直接說話不就行了嗎?小菲,你可以聽到我們的吧?”
“聽得到,”她點點頭,“過去多久了?”
“到現在過了大概一個小時,還需要差不多兩小時,”教授扶著容器,“要委屈你在裏麵多待一會。”
“一點也不委屈,很舒服的。謝謝您,為我準備了這麼個好東西。”
她想笑著表示感謝,可是悲傷怎麼也止不住。要不是身在透明的溶液中,眼淚早已掩飾不住。長久以來,爸爸離開姐弟而去從沒對她造成過困擾,她知道那是事實,但每次想起來總是出奇地平靜,甚至到了冷漠的地步。
仔細想來,也並不是冷漠,而是那一段經曆的整個記憶就是模模糊糊,仿佛不是發生在六年前,而是經曆了六十年以上的歲月。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過來爸爸走了究竟意味著什麼。與小黑毅然決然丟下她時一樣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不同,她固然憂傷,但更多的是疑惑。
為什麼自己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寧願痛哭流涕也要拋棄自己的女兒與兒子?他身邊的女人是誰?爸爸又是從哪裏弄到的、和徐天教授一樣的容器?還有容器裏的液體,給她的感受完全一致,又是誰提供的?
她發現自己的記憶離恢複還差得遠,除了身在容器中那短短幾小時外,更久遠的過去仍然是模模糊糊的一團,隻依稀記得一兩個無關緊要的片段。
“你剛才,”劉弈問,“是不是做惡夢了?”
“不,”想起夢中那些甜蜜的過去,她搖了搖頭,“是個很長又很怪的夢,但是很美好。”她向劉弈身邊望了眼。要是教授不在,她會說,希望將來我們也能留下一樣的夢。當著哥哥之外的人,這種話可說不出口。和陶盈不同,她想起朋友來,陶盈要是想說,誰在場都沒區別。
“那你剛才?”劉弈一臉狐疑,“像是在掙紮哩。”
腳趾頭還在隱隱作痛,看來夢裏用力著實不小。沒必要把夢的內容說出來,她心想,沒頭沒尾的,隻會讓他們更加摸不著頭腦。除了自己,大概不會有人相信那些是真的吧。“夢裏是有些情節比較糟糕,”她說,“但並不妨礙這是個好夢呀。”
“這話說得精彩,”老頭鼓掌,“還要兩小時呢,你繼續休息吧。”
她聞言閉上了眼睛。也許,不,將來一定還能見到爸爸的,陸菲如此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