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說起日本人的飛機場,都不寒而栗。附近村屯的,以至很遠村屯的青壯年勞動力,都躲得無影無蹤了。日本人又到幾十裏,上百裏外的地方,當然也不再打著高薪雇傭的旗號,而是直接強行抓人了。這幾天抓來的,大多是淘金的,木幫的,磚場窯地的。
這裏是一個魔窟!
現在,在這裏幹活的可能不下幾百人,每天還運來十車八車的。這一幢一幢的大房子裏,全是被抓來的人。日本人建一個飛機場,要死多少中國人啊!
在厲從說話的時候,滿房子的人都集中到這邊來了。其實他們都聽過多少遍了,但每當有人講起時,還是湊近一些聽著。好像在企盼著,有人能說出他們所希冀的。須知,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命運,他們有爹娘,有老婆孩子,有兄弟姐妹。其實誰心裏都清楚,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也有一些人還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聽到能有人出來說說,這生命的最後二三個月,怎樣在煎熬中渡過。
厲從不再說話,看了看厲又力,他想自己是平民百姓,死不足惜。眼前的這個小老弟,可是遊擊隊上的人,是他的偵察,把鬼子的一個武裝移民訓練基地端了鍋。這樣的人進了這裏,實在太可惜,太便宜鬼子了。他起身說了句,“進了這魔窟,神人也沒有辦法啦。”
厲又力聽著厲從的述說,知道自己和房子裏的人一樣,已進入一個絕地。他覺得此時無從說起,就對厲從說:“這是一個魔窟無疑了。歇著吧,我也要躺下啦。”他想等到明天,看看再下結論,畢竟有事還等著他呢。
外麵還是黑咕隆咚,刺耳的起床鈴聲就響個沒完。早飯照例是二個窩頭,一塊鹹菜。有的人還沒吃完飯,持槍的鬼子就把人們趕出房子。人們排著長隊,向工地走去。
當從飛機旁走過的時候,厲又力看見,這是已建成投入使用的一塊場地,這裏停放著幾十架飛機。人們在這些龐然大物下,顯得那麼渺小。他想,這是鬼子的有意為之,這是彰宣日本帝國的強大,借以摧殘中國人的意誌,瓦解中國人的鬥誌,讓中國人自己認為自己就是任人擺布的命運。
來到工地上,厲又力一邊幹活,一邊環視四周。他看到這塊正在平整的場地,要比停放飛機的地方大上十幾倍。他看到了遠處拉的電網,也看到再遠處的碉堡。他還看到大門口附近高大的建築和進進出出的車輛。
工地上幹活的幾百人,被分成了幾個方陣。方陣的外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都是持槍的鬼子。方陣內,日本浪人舉著皮鞭,遊遊蕩蕩。不時有人被抽上幾鞭子,不時有人被踢上幾腳。那些倒地起不來的,被日本浪人拖走,扔進深坑無疑了。
時近中午,巨大的飛機轟鳴聲響徹頭頂,起飛的,降落的,在空中盤旋的,讓所有幹活的人們都感到煩躁不安。
厲又力推著獨輪車,眼睛盯著日本浪人,雖沒挨上鞭子,但早已是汗流浹背了……
太陽就像釘在那裏一樣,人們覺得這白天實在太長了。等盼來天黑的時候,很多人走起路來,已是踉踉蹌蹌的了。
吃飯的時候,厲從又來到厲又力跟前,說“今天他又看見運來了好幾車人……”因為又是這個地方有人說話,人們也又湊了過來。
厲又力說:“這確實是一個很大的軍事工程,一定會有源源不斷的人運進這個魔窟。在這個魔窟裏,中國人是奴隸,是工具,這是日本侵略者一貫的強盜邏輯。在這個魔窟裏,別無選擇,首要考慮的是活著,活著幹什麼,琢磨一下能幹什麼。我這一天琢磨的,就是拚死一個夠本,拚死兩個賺一個。我想,這應該成為我們反對強盜邏輯的邏輯,因為在這個魔窟裏,我們別無選擇!”
厲從急急地說:“你怎麼什麼也敢說?”厲又力說:“死到臨頭了,還有什麼不敢說的?”
人們先是驚異,後七嘴八舌,“說得好,寧拚死,也不能被折騰得皮包骨再死!”“拚死多痛快,想想被折騰上二三個月,隻剩一口氣,再扔進深坑,要受多少窩囊氣,要遭多少罪啊!”“拚,早死晚死一個死,幹脆拚了算了,這大長天的煎熬,受這份洋罪……指不定哪天,我瞅準機會,掐也掐死一個小鬼子!”……
見一個個義憤填膺,厲又力對厲從說,“你就跟他們直接說我是幹啥的。”厲從這時一下子來了精神,說:“其實這裏麵也不會有人去討好日本人,除了出去幹活,這門口誰也出不去半步,百米之外有機槍對著呢。我還是講眼前的這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