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誌,你們不願辛苦,做起來了占山為王的勾當,這年頭也不能說三道四。當了山大王,去搶大戶呀,那些當了漢奸發了大財的,盡管去搶,沒有人阻攔,還拍手稱快呢。再退一步,你們去搶地主老財,土豪劣紳,也沒有人阻擋。再退一步,你去妓院、賭場抓上幾個,這些人都有的是錢,你要他的命,他能不給你痛痛快快拿錢嗎?你跟這些土裏刨食吃的莊稼人逞能,這算是人幹的事嗎?這是其二。”

“日本人在中國地盤上橫行霸道,它的軍需倉庫裏可是要啥有啥,你八麵威風去搶日本人的倉庫,凡是中國人都會給你樹大拇指,一定會把你當功臣歌功頌德。可是,你見了地主老財,土豪劣紳尿褲子,見了日本鬼子抱頭鼠竄,對付土裏刨食的莊稼人倒來精神來能耐了。你們這號人能叫人嗎,還能叫中國人嗎?這是其三。”

“再多說一句,莊稼人真是不容易,眼看著日本開拓團就要進駐,他們的地統統都要被收去,這裏的老百姓也麵臨著走投無路,眼下就打了這點糧食,他們也要活命呀,你們起碼應該有點同情心吧。風高放火,夜黑殺人的勾當,以後最好不要再幹了。俗語說天地良心,人在做天在看,人生境界真、善、美,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但生在這個世上,起碼要做個自食其力的人吧。”

“塔爺,你可能認為我攪了你們的好局,這沒關係,我會奉陪到底!我的命會頂你大半個山頭的。不過我的命你輕易拿不去,我要留著,留著做點應該做的事。塔爺,我要回去喂馬了,最後奉告一句,你要走,就別再回來,幹點你應該幹的事。你要走,恕不遠送,我先告辭了!”

程哲把槍在手上翻動了一下,沒有人看得見他已把子彈退出來,裝進了口袋。他把槍扔給了二土匪,大搖大擺地走了。

過了好一陣子,塔爺才回過神來,他也算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麵的人,但這場麵他還是頭一遭經曆。他暗想自己也算打了半輩子獵,到頭來還是被老鷹啄了眼睛。這年輕人不簡單呀!不光身手不凡,話也說得句句在理,服了,服了吧。——他是軍統特工、中共特派,還是綠林好漢、武林高手,令人難以琢磨。

塔爺終於費勁地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子,更覺渾身難受,肩膀子酸痛地厲害,胳膊一時也抬不起來,渾身像散了架一樣。

塔爺一時雖身子還疼痛難以,但開始說起人話……

末了,他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墩爺,撤吧。”

塔爺走在前頭,土匪一個個像泄了氣的皮球,耷拉著腦袋緊跟著。二土匪墩爺走在最後,身邊有幾個貼心的弟兄護衛著他。他一口一口歎著氣,“真別扭,真鬱悶,真晦氣啊,這天外有天的事,竟讓咱們碰個正著,輸得太慘啦。要是塔爺能放話,下半夜咱們幾個殺他個回馬槍,搬了這個攔路虎,拔掉這個眼中釘,再放它一把火,燒個幹淨。”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裏一直琢磨不透,他怎麼一下子竄到了屋門口,他的槍在手上,怎麼沒有覺得有人硬奪,槍就不在手上了,真是怪事。這琢磨不透,也讓他的後脊梁直冒涼風,他不再言語了。

“塔爺都服了,咱們就不要節外生枝了。那人確實有些本事,弄不好兩敗俱傷,合不來。再說,咱們投了塔爺,若惹塔爺生氣,往後也不好混啊。再別打什麼主意啦,快走吧。”手下說著,簇擁著墩爺走過收購站。

程哲回到收購站,又拿出了那“鐵家夥”,踩著馬車騰地上了馬棚。他趴在馬棚頂上,觀察著這幫土匪的動靜。像屯子裏人常說的約摸有幾袋煙功夫,這幫土匪從屯子裏走出來,路過收購站也沒停留,灰溜溜地馬不停蹄地走了。

程哲猜想這一夜是不會有事了,但他還是警惕著,他拿了床被子,到馬棚的鍘草間蹲了下來,把被子披在身上。

屯子裏的人一窩蜂似的跑過來,他們驚嚇、喜悅、感激、讚歎、不解……極複雜的心情溢於言表。程哲把他們都勸了回去。

屯子裏家家都點亮了燈,見過驚險一幕的參加開會的人都在向家人講述著程哲,儼然把程哲當成了神,當成了一個神話講述著。——看來全屯的人這一夜是不用睡覺了。